三个月後。
冬日已过,春暖花开。叶至良案经过了冗长的调查,针对周警官,检方终於给出了结果:不起诉处分。
接受采访的检察官表示:「用枪时机合理,未逾必要程度。」
这阵子以来,警察用枪时机一度成为热烈议题,众人翘首以盼的调查结果一出,警界是松了口气,基层亦士气大振。
不过,新闻刚出来的时候,当事人并不知道。
周警官正忙着处理「刁民」呢。
他身穿制服,配戴出勤装备,骑着警用的重型机车,抵达了现场。
白色车身上标志着深蓝色的「交通大队」四字。初春的暖阳洒下,将那一身制服镀上了一层光晕,连同胸前金黄色的二线二星,都显得熠熠生辉。
「组长。」一名基层员警冲着他打招呼,然後比了比前面,说:「人在那边。」
其实也不用他说,周丞还没跨下机车,就听见了喧哗与怒骂。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一名被拦下来开单的男性驾驶对员警不停叫嚣:「跟你讲,我跟你们巡官认识哦!你敢给我开单?!」
被骂得有点懵的小警察还没回话,周丞拍了下他的肩膀,把开单本儿接过来了,继续填写。
「你又是哪位?」这刁民大概也没有什麽其他台词,怒眉瞪眼地转向周丞:「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写完,周丞在罚单右下角盖上了印章,笑了下,说:「还真不知道。」
「我是你们廖巡官的亲戚!廖巡官知道吗?」
「哦,知道知道。廖巡官嘛。」
周丞一面说,一面把红单撕下,塞到了对方手里。笑咪咪地说:「替我和廖巡官问好啊。」
「……」那人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是这种操作,捏着红单咬牙切齿道:「你要不是警察,早就被揍了!」
周警官也没有发怒,诚恳道:「我要不是警察,早把你揍一顿了。还轮得上你说话?」
那人:「……」
刁民带着他的红单悻悻然开车离去後,路检勤务也差不多到点儿了,警察们准备收工。
一名员警上车前,对着周丞问道:「组长,你也回分局吗?」
「回。不过我等等就休假了。」
「哇,真好,休假去哪呀?」
阳光下,周警官爽朗一笑,说:「我去复诊。」
※
经过几个月的修缮,曾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十三楼病房,已经焕然一新,回归正常运作。
根据调查,火灾起因是一床病患自带了电热毯,因为太过老旧而电线短路起火。火势在短短一小时内便蔓延开来,甚至向上烧了一楼层。
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般病房,重症病患不多,大部分都还能跑。且员工皆受过火警演习,人员疏散还算整齐有序,伤亡人数不算很多,唯有两名病患在火场中不幸死亡。
当然,那天的值班护理师就得倒大霉了。
据医院的八卦传闻,陈薇茜被带去问话的时候,简直哭成了泪人儿,哭喊着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通融一下,不知道结果会这麽严重……
总之,责任尚在持续追究厘清中,但陈薇茜的过错是版上钉钉,已被医院革职,且业务过失致死罪想来是逃不掉了。
楚文昕在医院长廊上疾步走着,白袍翻飞。
手指上曾被外科刀片割出的划痕都已癒合,当时的轻度脑震荡也早已复原,并未留下什麽後遗症。白袍一套,仍是那个专业沉着、高冷强势的楚大医师。
例行的晨间巡房过後,她回到门诊看诊。
第一个病人对楚文昕来说有点特别意义──是她拿来专科考试的病例。
那是个身上带着刺青的壮汉,背後与手臂刺龙又刺凤,看着特别威武。
却也特别害怕看医生。
每次楚文昕一动,他躺在诊疗椅上就也跟着一抖。是个娇气的大哥。
当初,刺青哥大概因为菸酒的关系,左下唇生了恶性肿瘤,给楚文昕手术切了,并以鼻唇皮瓣重建起来,现在已是术後一年了,状况都很稳定。
「楚医师,早。」刺青哥朗声冲楚文昕打招呼,拿掉口罩,又笑说:「你看我嘴唇。」
楚文昕闻言回头一看。
刺青哥被切除的半截下唇,是以自体皮瓣移植重塑,形状正常,但颜色是肤色的。如今却不知为何,嘴唇的红色重新出现了,不仔细端详的话,看着就像一道正常完整的嘴唇。
楚文昕讶异:「你做什麽了?」
刺青哥神神秘秘地说:「我又去刺青了,让人给刺了嘴唇色。」
楚文昕:「……」这操作也是很风骚了。
刺青哥与楚文昕算很熟了,但仍未习惯这些检查动作,她不过拿个口镜进去嘴里看看,刺青哥就又抖了一下。
楚文昕忽然想起了怕看牙的周警官。
遂笑了一下,调侃道:「刺青都比这个痛吧,你到底怕什麽?」
「欸你不懂,刺青的痛是可以预期的,跟这个不一样……」说到这边,刺青哥想起了什麽,又道:「话说我中午看到新闻,黄笙一审被判了无期徒刑。你们终於可以放心了。」
那一夜在顶楼发生的事情,新闻有报导。虽然细节不见得清楚,但许多人都知道了。
「嘿!我还又看到监视器画面,你们那晚真像在拍电影,真不简单。那周警官也是……」
刺青哥大概是爱看热血动作片的人士,自己说到来了兴致,好生感慨又佩服了他俩的遭遇一番。
「是啊。」楚文昕笑了笑,说:「他是个了不起的警察。」
而且,他很爱我。
门诊即将结束时,张小姐来了。
火灾中不幸去世的两位病患,一位是使用电热毯的本人,另一位,就是当时意识不清的张老先生。
一个知名企业老板、富裕的巨商,最後没死在癌症或肺炎之下,而是殒身火海,在昏睡中被活活烧死。倒也引人唏嘘。
因为老父亲已经去世,楚文昕也有一阵子没见到张小姐了。这次她回来办一些手续,大概要申请保险什麽的,补开诊断证明与死亡证明。
张小姐本名张晓姗,听着有点像小三,但性格却素来单纯柔软。楚文昕本以为,张晓姗大概又会落泪。
却没有。
张晓姗的神情平静,甚至挂着浅浅笑意,和楚文昕闲聊了几句,还提到自己和正义哥交往了云云。
平静的让楚文昕感觉到诡异。
证明书开好之後,楚文昕望着她正要离去的背影,忽然说:「你向来一直陪在你父亲身边。」
张晓姗脚步停住,回头望来。
楚文昕盯着她的表情,接着问道:「火灾那时候,却找不到你父亲吗?」
他们对望了好半晌。
良久,张晓姗面上浮现一个笑。
那笑容像是褪去了一道长久的伪装,再不见过往的脆弱与天真,显得那麽冷静。
楚文昕从她身上感觉到的违和,在这一瞬间都有了解答。
「楚医师,所以我才喜欢你。我喜欢聪明人。」她说:「那些男人,总以为我们女人很无害,不是吗?」
楚文昕哑然。
张晓姗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