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的那瞬间,一切好像都成为了慢动作。
周丞预想过很多次──或者说,每一位员警都预想、模拟、演练过很多次──提枪,滑套後拉回弹,出枪,板机扣下。
然而当子弹真正冲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击发,和模拟却又是两码子事了。
也许是高度紧绷、肾上腺素作用的关系,他的所有感知变得无比清晰。那一下枪响分明震耳欲聋,所有细节在他眼中,却彷佛被一帧帧放慢拆解。
撞针释放,撞击底火炸响,空弹壳从身侧飞掠而过。他甚至能在这阵混乱之中,听见子弹入肉的沉闷响声。
当下他其实并未多想。犯人倒在地上哀嚎时,他甚至看都没看去一眼,而是拖着一身伤痕,全速赶到自己重伤昏厥的同僚身边。
这位犯人年纪很轻,不过是位二十岁的少年而已,却手段凶暴,用石砖重击了警员的头部数次。
周丞的手紧紧按着警员流血的伤口,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的名字,直到救护车声终於响起,将他们通通都送到了医院去。
警员到院时已无意识,紧急推入手术室抢救。
也不知该不该说是恶有恶报,总之犯人更惨一些,中弹後失血过多,到院时已无生命迹象,急救无效。
事後,犯人的母亲抵达了医院,哭着喊了那句非常经典、堪称警界噩梦的话:「你为什麽不打脚就好?!」
周丞:「……」
该怎麽说呢,人在极度紧迫的时候,盲射是很本能的反应,也根本没有「仔细瞄准非致命部位」的时间。没下意识地直接给人爆头就已经很不错了,更别说当时他们都受了伤,有危及性命的袭击与威胁迫在眉睫。
但周丞是谁?
他的各种考核和体训素来优异,精准射击和实境模拟的成绩更年年都是同梯第一。个性开朗温和、谦逊有礼。妥妥一个前途光明、备受长官期待的警大毕业资优生。
死者的母亲大概没做好功课,没搞清楚自己儿子的死因──还真别说,在那样十万火急、一般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周丞的确瞄脚了。
对空鸣枪一次後,他第二枪击碎了犯人同夥的车窗,第三枪射中了此人的大腿。
大概天要收人都是躲不掉的。这一枪竟直接射穿了股动脉,当场大出血,没能救回来。
每位员警开枪过後,都会有专人给做心理辅导。
周丞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脆弱的人。相反,他意志坚定,问心无愧。心理辅导时态度平稳,心态良好,辅导员都夸了他几句。
因为他并不後悔。
要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开枪──否则伤得更重的就是那警员了。
然而人心是个复杂的东西。
时间过去得越久,他倒是越来越常想起那位死去少年的眉眼。
偶尔他也会好奇,这样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死前那刻在想些什麽──是否终於感到了惧怕,感到了懊悔?
但再也没人能知道了。
周丞,二十四岁,从警第二年。
他杀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