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摄影镜头对拍摄物合焦时,在物体前後的一定距离内,也会形成清晰影像,所谓的景深,就是这段前後都清晰的画面距离范围。摄影社的老师是这样教我们的。
而景森,黄景森,是跟我同班的一个大男孩,英俊、外向、蹦蹦跳跳。一次我在拍摄操场的时候,他,跑进了我的景深里。
02
「你要去哪里,今天我已经帮你请假了。」我出现在客厅时妈妈从房里出来,声音很小,态度很坚决。
我拾起浅粉球鞋,低头边穿鞋边说:「我不会请假,就算请假,也不会是因为要满足你的期待,妈,大早上的,我不想你生气,我也不想自己难过。」
「我是为你好,你不要这麽不爱惜自己!」她的眉头又蹙起。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母亲是个不会欣笑的人,她永远哀愁。
「你永远是为我好,可是妈妈,那为什麽我一直都不快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已经耽误太久了,再拖下去会产生远程转移,不只是眼睛,你连脸都不爱惜了吗,你怎麽这麽固──」
「──有差吗?」我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脸,「再好看,也弥补不了我迟早到来的残缺。」
阳光在大街上绽放,早晨的空气很凉,因为着急出门的缘故,我没吃早餐,走进超商我拿了一个三明治,想为自己点杯拿铁,可是身上只剩一个五十块铜板。犹豫过後我放回三明治。
「我要一杯冰拿铁,谢谢。」
希望以後我能够有足够的钱,买任何我想买的东西。不管是咖啡还是小小一盒一百二十块的霜淇淋。
如果我能像个一般人通俗的成长,那麽我的愿望就会达成。
到了校门前,很多车子停在大马路口,行人来来去去,一辆脚踏车朝我急速而来,为了闪他我失重一拐。跌倒了。
柏油路擦过肌肤的刺痛,没有大碍,只是很疼,心也疼。我牺牲三明治换来的拿铁,只喝了一口,全撒了。冰块在黑色的柏油路上闪闪发光,看得我更想哭。
「石莹莹!你没事吧。」他扶起了我。
景森,黄景森。他的制服长裤黑色带蓝,一双长腿因为订制的裤而显得更加修长,所有路过的女孩子都在看他,不是因为我散落一地的簿子,而是因为他的好看,他的侧脸滴下一滴汗,却像冰块一样也在发光。
我拍着腿上的石砾灰尘,瞥见他停止了动作。他正捏着一张照片,我内心狂冒冷汗,立刻把照片抢了过来。
「这是什麽时候拍的?」
我把东西全都胡乱塞进包包,头也不回的走进校园。
03
我和景森同班,他坐在教室中央排的最後一位,而我是第一位。每次考卷向後传交换改的时候,他会走到我面前,用「惨了」的表情把卷子给我。他说:「考差也没什麽,就是偏偏给成绩最好的人改,太糗了。」
早自习小考,一考完小老师说向後传,我就低着头,才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躲他都来不及。
我的视线放在桌上,没有卷子飘来,但来了一杯咖啡,还是星巴克。
景森见我没抬头,就用乖巧的姿态趴在我桌面,「你为什麽那麽喜欢喝咖啡啊,是不是好学生都熬夜苦读,这麽辛苦哦。」
他告诉我这杯是玫瑰蜜香拿铁,还强调女生会喜欢。
我看着他,觉得这就是惊悚的贫富差距。这杯咖啡可以给我两天超商吃喝都有的早餐。我调侃的告诉他,他回我:「我看着你,也像看着人类演化的过程啊,你是智者,我是傻瓜。」
「我是不会因为你给我咖啡就给你打高分的。」
「我请你喝咖啡,不是因为这个,是要谢谢你,把我拍得那麽好看。」他乖巧的表情立刻变成大黑狼,「为什麽偷拍我,你是不是──」
「对你有意见。」我装忙的翻着笔袋找红笔,「衬衫没扣好,裤子是改的,球鞋太花俏,头发抓得太刻意,我打算去跟教官告状,你懂得,好学生偶尔要卖乖,偶尔要出卖同学以竖立不尽人情的威严。」
他歪了头笑,很灿烂,「胡说八道。」他乐呵呵的走回自己的位子。
04
第一节生物课我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在笔记本里夹的五张照片,搜了包包只剩三张。我很快就判断出了凶手,就是照片里的主人公。
上午的三节下课他都不在教室,等到中午他在等朋友拿钱包去合作社的时候,我走到他面前。我瞬间想透,他会拿,就会藏,跟恐怖分子是不能谈判的,跟帅哥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我冲他冷冷一笑,我又飘走了。
等到他离开座位,我不动声色的坐到他的位置,然後用非常道德的心情翻起了他的抽屉。没有,没有照片!我盯着他的挂在书桌旁书包,犹豫!翻抽屉这种半开放式空间,还过得去,但翻人包包,光是打开的那个举动就跟翻抽屉是两码子事了。
经过一系列精采的思想抗辩後,我人性光辉的那面战胜了取回私产的心理,我无功折返。
午休铃一响,他回来了,我左顾右盼但实际余光都是他。我看见他换上备用的运动T恤,我知道他要溜去球场打球。
早死早超生,一刻不取回照片,我就心不安,当初国民党想收复东北三省的心,大概跟我相同。
篮球场就那麽几个人,我不用一秒就捕捉到了景森的身影,他高,他白,他挺拔。我走过去,几个男生看到我收敛了动作,因为我是副班长,我能记人缺席旷课。
「莹莹,你来这干嘛?」他冲我笑,他又在发光了。
「请连名带姓的叫我。」我板起脸孔,把他手上的蓝球抢过来,丢给别人,「你,跟我过来一下。」
到了木棉花树下,他双眼笑着看我。他说:「你知道吗,我们学校这棵木棉树,不会开花。」
「为什麽?」我看着他脸上斑驳的阳光阴影,他的黑发柔软而清新,就像是日本文艺电影里的少年,他,黄景森,肯定将来会是为祸少女间的妖孽,长得好看的男人都居心叵测。
「我又不是树,我怎麽知道,可能有人在这树下告白,失败了,木棉太伤心,就不开花了,席慕蓉不是有一首诗说什麽一棵不开花的老树,又什麽三百五百年的等,求佛祖耶稣什麽的。」
席慕蓉知道肯定会扁他,但我现在不想激怒他,「原来你还是个浪漫读诗人啊,曹雪芹估计就是看见你才写出《红楼梦》的吧。」我在他的呵笑声中变脸,黄景森,明人不说暗话,东西呢。」
他抬了下巴,「什麽东西。」
「你别跟我明知故问,我没空跟你拉扯。」
他低下头,一百八十好几的他,得很用心地低头,才能跟我抵达额头对额头的高度,「我是明明不知,认真的问,你说什麽东西。」
他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
根据敌方的态度我立刻调整了方针,暗搜不行、明讨不成,那麽就只能智取了。当年法海怎麽拿下白素贞,我今日就怎麽拿下你黄景森。
我对他回报一个不怎麽明媚的笑容,「你就藏着吧,等被我找到,我就把你吊在穿堂打。」
说完我就走了,我这个人最会的,就是头也不回的离开。当年我爸离开我和我妈,用的就是这招,所谓要从伤痛中记取教训爬起来,所以我记住了,也学会了。
「莹莹,明天我还给你买拿铁哦。」他对着我喊,像一只忠良的忠犬小八。
我回头怒瞪他,「连名带姓!连名带姓!跟你说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