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阵後,纪成允率先开了口。
「真是个好问题。」温文儒雅的气质被无法忽视的冰冷取代,镜片之後的双眼和窗外的夜色一般黑。
「大概两年前吧,发生了一件事,在那之後整个交易组被拆分成现在这样,将过去经常搭档的人分在一起,而经常和我们三人搭档的另一人……」葛妮丝松开舒妍的手坐回原位,左右转着办公椅和搅弄手指的动作揭示了她浮动的心情。
沉吟片刻,她垂下的目光再度扬起,异国眼眸闪烁着诡异的光,舒妍被看得绷紧了神经,在听到後面的话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是个卧底警察。」
说话时,她眼风扫过沉默的顾深,眼底有浪潮在翻涌,她加重了警察的咬字,恨不得把这个单词给嚼碎。
纪成允见葛妮丝说出口了,没再忌讳,但仍在开口前观察了一下另外两人的表情,「他把一次与桑国交易的情报泄漏出去,让我们损失了一批量不少的货,值几千万的交易也不了了之。为了避免相同情况造成所有运送瘫痪,才会分成现在这样,轮流运货,或是视情况相互支援。」
「毕竟可不能让那些手脚明明不怎麽乾净,却躲在法律後面的混蛋们得了便宜。」指尖绕着绑在头发上的缎带,葛妮丝笑得轻蔑,旁人都能感觉得到她相当看不惯执法人员。
她眼尾上挑,纯真的眼眸黑暗笼罩。
「但你不是那种人对吧,舒妍。」
舒妍呼吸一滞。
被试探了。
尽管这几日葛妮丝都对她表示欢迎,但从刚才的话来判断,受到卧底事件影响最大,甚至被怀疑的这三人,心里应该很介意她的背景,而亲自来找她的组织亦是如此,所以她才被安排在了交易一组。
忆起顾深说过,交易组成员基本分作两种,值得信赖与不被信赖的人,依现下的情况她明显属於後者,也就是说,组织能视她为珍宝,却也能弃如敝屣。
每段对话都意有所指,一道道的生死选择题,答偏了,她就会死在枪口下。
要想存活就得取得信任,或是证明自己能为组织所用,不论其中掺杂多少谎言和虚伪。
明白了这点的舒妍勾起唇角,低低笑了起来。
可这正合她意,毕竟她本就是个满口谎言的人,更不用说「舒妍」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
「你们想听到什麽答案呢?」她将问题反抛回去,声音泛着冷意,「就算我说不是,你们应该也不会相信吧,与其浪费时间猜测,不如看看我有多少利用价值。组织特意找了我这样背景的人进来,图的不就是这个?」
视线悠哉地扫过三人的脸,她续道:「不过我必须先说清楚,我不会那麽容易被杀。」
话说得冷静平稳,却有种低调的气势,将凝结的空气震得粉碎。
「你要强的性格和组织还真搭。」葛妮丝抱着肚子笑了几声,语气里的冷冽消失无踪,几乎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多重人格。她咧开嘴,笑容天真可爱,「那就期待你今後的表现罗。」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也问了。」纪成允击掌唤起众人的注意,接着看向未发一言的顾深,「今天就散了吧,顾深?」
顾深将窗帘揭开一点缝隙,夜已经深了,就连城市的喧嚣也被淹没在寂静的白雪中,考虑到隔天还要工作便点头同意。
「纪成允,载我回家!」葛妮丝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家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吧?」
「你忍心让我一个弱女子独自走在半夜的路上吗?」
「那我会比较担心对方被扛着狙击枪的『弱女子』打成蜂窝。」
葛妮丝朝走来的纪成允微微一笑,然後藉着身高优势毫不留情地往他腹部打了一拳,在他痛得弯下腰抱住肚子的瞬间揪住他的衣领,连拉带扯地往门外走。
目睹一切的舒妍不自觉地将手抚上腹部,明明拳头落在别人身上,她却感觉有些疼。她确信,小小的异国女孩是最招惹不得的。
「阿深,你要记得送女孩子回去喔,末班车都已经走了。」步出门前,葛妮丝不忘交代,而後朝舒妍挥了挥小手,「我们明天见罗,妍妍。」
突然亲昵的称呼让舒妍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资料室的门关上、女孩的甜甜的声音与男人的呼痛声远去,她才转向被交代了工作的顾深。
男人已经拿出了车钥匙信步至门边,手搭在门把上随时准备出发,余光见她木桩似的站着不动,侧身回头。
「不走?」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顾深双手抱胸侧倚着墙,打量什麽稀奇玩物一般审视她,「是谁被人摸了一把就得靠抽菸缓解的?」
尴尬的表情晃过她的脸,但她不肯示弱,「你想当司机我也不拦你,不用走路我反而乐得轻松。」
她抬头挺胸,故作从容地走到男人面前,用眼神示意他把门打开,一副大小姐的样子。
顾深望着她挑了挑眉,配合地替她开门。
路程不长,直线距离十多分钟就到了,第一次来时费那麽长时间是因为特意去了中央车站,顾深又在市区打转了一阵所致。舒妍没让男人送她到住处门口,隔了几个街区就要求停车。
「送到这儿就好?」
「不是才说我危机意识薄弱?」她解开安全带,「我不觉得让一个认识几天的男人知道自己的住家在危险的范畴外。」
听见少女又一次揪着自己训过她的话来说他,顾深用鼻腔哼出一口气,嘲讽意味十足,「放心吧,我对你这种小丫头没兴趣。」
「也是,毕竟你资历比我『深』多了。」
在男人发话前,舒妍开门跳下了车,弯身向里头的人道别,「拜拜,前辈。你的手套我洗过了再还你。」
话落她便关上车门,不给男人一点出声的机会,得了嘴上的便宜,心情格外舒畅。
顾深透过後照镜目送少女的身影远去,骨节分明的指尖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一下一下点着方向盘,唇角勾起,笑意有些无奈。
「真是,一个比一个还闹腾。」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转角,他才踩下油门,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