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似黑夜星光 — 第二章:落雪無聲〈1〉

夜里的温度直降,白雪落了下来。

货车行驶在车辆稀少的道路上,渐渐往临海的方向开去,冷风裹挟着落雪打在车窗上,朦胧了外头的景象,靠得近了,还能感觉到湿冷的空气。

车里仅舒妍与顾深二人,彼此都不是话多的人,空气彷佛冻结了一般寂静无声。

目光凝滞在远方化成圆点的灯火,五光十色,可想见永不沉睡的城市里此刻仍旧繁华热闹,而她正逐渐远离,向只有冰冷与阒寂的世界踏足。

渐大的风雪模糊了视线,也漫漶了她的思绪。

恍然间,她被拉回了十五年前在桑国的那个雨夜。

衣服不知被雨水还是血水湿了一片,贴在肌肤上黏腻不已,鼻息间尽是铁锈与烟火的味道,脑袋混沌的她被人背在背上一路颠簸,有些恶心,却无力开口反应。

「撑着点。」

熟悉的常国语,在她陷入黑暗前传了过来,男人的声音因为奔跑而震颤,还掺了许多气音。

她清楚,这个男人伤得比她要重,毕竟爆炸时是他护住了她。

遇到那个男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这个问题在心头盘旋多年,始终得不到解答。

没有他,她早已死在那场意外中,但没有他,她根本不会被卷入纷争。

她委身於现实,为了他与她在事故中亡故的家人而坐在这辆车里,跟着犯罪组织跨过道德的最後防线,可心里的迷惑和矛盾未曾散去一星半点。

脑海闪过被白布盖着的两具遗体,她闭上眼深呼吸,等待翻江倒海的情绪平复。

片刻之後才回归现在。

为了不让记忆碎片继续戳痛她未癒合的伤口,她随意起了话题,打破车内的沉默,「我等等该做什麽?」

她本打算点完货後询问,但是葛妮丝和纪成允在那之後就消失了踪影,她和顾深也有资料室的事情得处理,於是疑惑便一搁再搁,出发前她就将手里的交易单据来回看了数遍,闭着眼都能背诵上头的资料,对於要做的事还是没个底。

「我还在想你准备什麽时候要问呢。你的危机意识太薄弱,轻易跟着别人走可不是个好习惯。」男人勾唇,给了她一个饱含促狭的眼神。

「你还能把我卖了不成?」她耸耸肩,拇指向後方比了比,「後面那几箱可比我值钱多了,放着那些不卖来打我的主意,傻子也不会这麽干。」

「那倒是。」

「……」

尽管是自己提的,但听到他毫不犹豫地附和,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不需要特别做什麽,对方签字、我们拿钱就行,车里的货物落地後会让他们自己动手,搬完了就可以收工。」

「……这麽简单?」

「不然你以为要做什麽?」他失笑,「虽然是非法生意,但总归是生意,一方交钱一方交货,事情就能和平解决。」

舒妍被他笑得脸一热,撇开头,不愿直接表现出来的羞赧呈现在脸上,形成了格外别扭的表情,说出的话像是在找理由似的,「葛妮丝叫我顾好安全,我还在想会有多惊心动魄。」

无灯的车里,少女侧过的脸庞隐隐倒映在窗上,顾深视线不经意一转,就望见了她懊恼的神情,他有些好笑地轻呼出一口气。

「话说葛妮丝和纪成允去哪儿了?」

「他俩负责支援,早早就去交易现场勘查了。」

舒妍颔首,没费神去细想葛妮丝二人未知的支援内容。

货车在港口某间仓库前停下,车身完全融入了建筑阴影,即便是从高处俯瞰也不一定能发现已与暗夜合为一体的车子。

顾深用手背抹去车窗上的白雾,透过被擦出的线条看出去,确定外头无人後,从置物箱拿出了一个小纸袋递给舒妍。

「这是交易组用来联络的通讯器。」

舒妍接过巴掌大的纸袋,里头放着一个挂式耳环,简单的黑色花朵造型,花心镶着水钻,有种低调的华丽感,不过仔细一瞧便能发现它并不是普通的装饰品,水钻更是为了遮掩开关所做的伪装。

「葛妮,人来了吗?」

刚把耳环挂上,按下开关,她就听见顾深的声音从两侧传来。视线转了过去,见他也戴上了和她相似的耳环,只是造型更加简单,适合男性使用。

沙沙声流入耳中,她稍微调整了耳环位置。

「车子正在靠近,再几分钟就会到你们那儿了。」葛妮丝压低了声音说,「四个人,许先生、司机,还有另外两个人,没看到武器,可能带着的都是一般手枪。」

女孩的声音尚未落尽,纪成允又接续道,「不过许先生和我们交易过多次,应该不会有事。」

「了解,有状况随时回报。」

舒妍全程不置一词,支颊靠在窗边,一边观察外头的动静一边听几人对话。

从方才的话判断,葛妮丝和纪成允应该是在远处盯着交易现场,场勘是为了寻找最佳地点。

微弱的照明灯在暗夜的海面上洒下白光,绑缚在港边的小船在风雪中晃荡,彷佛苍茫大海中孤立无援的木舟,随时会被吹散架似的。

不久,由远而近的引擎声乘风而至,车头大灯在地面画出两道线,随距离缩短而扩大增长,直到成了空气中晕散开来的黄光,一辆黑色的厢型车映入眼帘。

等待车上的人下了车,顾深和舒妍才打开门。

「好久不见了,顾深。」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理了理前襟,脸上堆满笑容,露出深深的笑纹,看上去和蔼可亲,完全掩去了属於暗夜的锋芒。

「好久不见,许先生。」

许先生看向舒妍,眸光微沉,将她上下打量了遍,「新面孔?」

「她是我们的新成员,舒妍。」说完,顾深用眼神示意舒妍带单据上前,他则绕到货车後方将里头的箱子搬下车,同时道:「许先生,我们就不闲聊了,时间拖得愈长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你说的是。」许先生轻笑,抬手让身後一人把装钱的皮箱拿来,接过皮箱後就让担任保镳的两人在原地待着,自己则向逐渐靠近的舒妍去。

许先生托起沉重的皮箱,打开让舒妍检查。

白花花的钞票整齐摆满箱子,不留一丝空隙,她快速扫过钞票的防伪印,接着随机翻起一叠确认底下也是真钞,这才把盖子盖上,扣上锁头。

「麻烦签名吧。」

两人交换手中的东西,舒妍趁许先生低头签字的空档去看顾深,他正盯着许先生的人搬起木箱望回走,想来这次应该会和平结束。

「舒妍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应该和顾深差不多吧?」许先生将纸张与垫板交还给舒妍的瞬间,手指一施力把垫板往回扯,另一手覆上被他顺势拉过来的她的手,却没有真的肌肤相触。

男人的掌心与自己手背相隔几缕冰凉的空气,舒妍隐约能感觉到温度缓缓滑过,最後在指尖处下落,如羽毛般轻扫过冻僵的手指。她的眼皮几不可见地一跳,眼睫微掀,直直撞入男人情绪不明的眼眸深处,那只碰过自己的手此刻已安分地扶住垫板一角。

「舒妍,你……」

耳边传来葛妮丝担忧的声音,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叫她忍耐。在组织的立场上思考,舒妍自然知道葛妮丝的考量是什麽,无非是不想吹了这单生意,但也不想让人觉得他们好欺负。

她唇边噙笑,弯弯的眉眼在纷飞的白雪中如梦似幻,美好却不真实,然而腹里却揣着坏心思。

逮着许先生一瞬的恍神,她以同样的方式把垫板拉扯过来,往那作怪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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