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魔•未央曲 — 第十章 為情汲汲(四)

陶宸御剑速往东北方飞去,迎面而来寒凉的大风,吹着他一身素白的仙袍顺风摆荡,身後的发丝如一大束结霜的柳条骤然簇聚,又当空肆意飞翔。

这一走,就是马不停蹄的整整三天三夜,他都从未阖眼。

燃心之事,足以忘却饥寒和疲惫,尚不知她的安危以先,他是不会慢下自己的脚步。

一路栉风沐雨,早令他的外形狼狈不已,但他的眼眸却眨也不眨,继续向目的地飞去。所幸现在不过是夏末秋初,这天气还算宜人舒爽,但袭面的凉风,终究是将他的脸拂到失去知觉,笑不得,亦哭不得。

在逆风飞行时的落泪,是可以不为人知的。

那是多少年前了,在无数个夜晚里,因为深怕泪水被师父和师弟妹们看到,他便会独自一人到武陵源里最高的断崖处,一跃而下,数次,落泪时,强风会拨散他眼中的泪,会风乾他颊上的泪。

落下,飞上高处,再次落下,再次飞上高处……

除了掩藏哭泣,透过一次次坠下的刺激感,能顺便麻痹那些心中的害怕与痛苦。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来回跳了数百回,头都晕了、疼了却还觉得远远不够,反而愈发的空虚,稍不留神,他在跃下时左手臂不慎被峭壁所刮伤,顺即,一道伤痕鲜血飞溅,他一愣,用法力止住持续下坠的身子。

他望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缓缓飞至崖上。

月色下,艳红的血浸染了他洁白的仙袂,素净的左臂上,那道口子有些深重,理应让人痛不欲生的痛楚,他却在血色里,感受到一切活着的知觉。

他笑了。

那时的他,真傻。

待第二日的清晨,他终於到了西隅的西北角──萨灵高原。

萨灵高原,是古陌荒阡大陆上最为高耸之处,此处空气稀薄,气候严寒,植被稀少,多为荒凉岩漠,人迹罕至。却在几年前,他在北隅寻访一名有名望的老道士,无意间听闻,当年姚氏的嫡系亲族皆被凶手杀死,比较远房的姚氏族人死里逃生,流亡至高原之上,在那里建立起一个用巫术隐蔽的小聚落,此处,如若没有赤忱之心,是无法被姚氏所待见。

有什麽力量,是能不受仙族与魔族的法力所左右,那便是姚氏所掌握的上古巫术。

他从袖口拿出了一纸卷轴,在那斑黄的古老地图纸上,标示着高原上的地标与地形。据说,姚氏余族在较为低势平坦的南方落脚,但确切的位置,又是不为人知,这便要看判断以及赌注了。

陶宸毕生从未踏进郬林,却也听闻郬林是个湿热的环境,故姚氏理应更偏向将居所定在高原面海的西边,该处地形复杂,但也相对低势,长年吹拂湿润的海风而降雨充足,气温相对温暖,物产丰饶,但这个相对优越的区域,自然早有民族占据,所以姚氏只能落脚於该处的边陲。

陶宸思量着,而後抬眸,往萨灵的东南方飞去。

行近地面,他闭上眼,聚精会神,心诚,感应,多渴望姚氏能感受到他的诚恳与善意,让自己的意识进入天地的神识之间。

徜徉於温煦清风间,那说不出的不同於以往所让他的心驰神往,彷佛揭开了他心里头某一处的帕子,他恍惚的睁开双眼,身下行经一处广阔的河谷,几处零碎的村落点缀其间,祥和静谧。

恍惚间,有缕念头飘入他的脑海里,犹如回应了他,召唤他,但能不能到达所去之处,就全凭他的造化了。

他想起了她,想起那些他们曾在南华的点点滴滴,心,随之跳跃。

第一次见到她,是她十三岁的那年,那是他显现南华仙岛於世的头一年,她随着慕容皊来到此处。

他尤其记得,当时慕容皊牵着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身前时,他问:「师妹,这位是?」

她娇俏的朝慕容皊一笑,慕容皊皱眉微笑,「百年来,师兄隐居於此,不与外界接触,自然不知。璇玑,这是我的大师兄,也是你的师兄。」

闻此,她有礼貌的行跪拜之礼,「璇玑,见过陶宸师兄。」

他淡淡道:「起来吧。」又转而问:「她是师父新收的第几个徒儿?」

慕容皊的神情一滞,连忙吩咐她起身去殿外候着,待她不明不白地离开此处後,慕容皊方吞吞吐吐地说道:「师兄……她是……」

他疑惑地望着眼前旁徨的慕容皊,漫不经心地从桌上执起茶杯饮茶,不疾不徐的喝上两口後,才闻慕容皊开口,「她是师父的嫡生独女。」

「啪!」

茶杯碎裂於地,一室寂然。

想来,自抗拒至欣慕,一切皆为天意。

爱慕一个人,向来,有太多的理由,也同时没有任何的原因,就是她,正是她,以至於,勇敢的忘却了本该有的胆怯顾忌,以及前尘种种。

他再次阖上眼,开口唱着歌。

我的佳偶啊──

仙门里

我虽无力拔山,无气盖世

却有无边柔情

如同巫山霞云

好像四方大海

乘剑穿梭云雾,回避重重树林,他伸出手,用感知接受着微微飘来的灵气。

不要因我的柔和不争

就看轻我

我曾弱小卑微

受尽情理伤痛

害怕倾吐自己的情意

而今,因有你而重生

好像,还从未与她说过,他爱慕她,是因为喜欢她才与师父求来这段与她的姻缘,不管伶舟御风答应时是怀着如何的打算,他都无所谓,也不在意,就算,将重蹈覆辙,他也在所不惜。

我心所爱的人啊──

求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已神不守舍

思爱成病

我的佳偶啊──

求你快来

如栀花

在我南华上

咏唱之时,心神往,赤忱喜悦,毫不遮掩。

霎时间,青谷中,满了爱。

逐渐,周身灵气翻腾涌动,彷佛石火,彻底点燃了他的心。

他猛然睁开眼睛,急遽下降,落足收剑,站在软和的泥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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