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老師好! — 1

我最喜欢陈江海老师。

他的名字取自北宋苏轼《东坡乐府》中一首词〈临江仙〉。他说,这首词代表不愿与世载浮载沉,愿退居幕後而从俗事解脱的意念。这部分和他的人生观挺相似。

可惜世间难圆陈老师的理想,为了一个难得的教职聘书,他教国文科,又兼职美术课。谁叫这里是南投山区一所位置偏僻的国中,几乎所有老师身兼多职,有时理科老师,还得顺便教个体育。

陈老师常说,人才是为压榨而生,最後死於过劳。他上正课时,不太会在其他学生面前表达这个感想,只在绘画社团课讲这些五四三,发表对社会议题的看法。

他说话时,特别迷人,振振有词,既幽默又中肯,神来一笔的笑点总逗全班哈哈大笑,於是大家下课时常围绕在他的周围,与他聊天,进行各种互动。

我的情敌特别多人,有男生,有女生,任何靠近陈老师的同学、其他老师们,乃至小猫、小狗和微风,我全都讨厌。

为何陈老师要那麽平易近人?微笑时,上扬的眼尾就像鱼钩,把大家的心夺走,也连我的一起收服。明明我是那麽喜欢他,却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因为我还不够漂亮。

以至於我不敢坐离陈老师的位置太靠近,怕他察觉到我的情感,那份说不定他会认为恶心至极的爱意,所以我选择在後方默默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同学们的身躯最好遮蔽我的少女心,能恣意地躲在幕後欣赏陈老师浅浅一笑,心境竟然能好得像两人搭着一艘小船徜徉在银河悠游,那位骄阳似的心仪男坐在眼前,轻轻划桨,河面因月娘的祝福而波光粼粼,他的眼睛闪烁星光,我也是,我能在他的眼中见到自己的身影。

陈老师似乎意识到我的注视,往我这边看来,我赶紧躲在同学的背後,从缝隙窥见他的嘴角微弯,继续发出神圣的光芒耀眼地讲课。

记得初次见到陈老师时,我佯装想睡趴在桌上,眼神不敢正大光明瞧他的全身,感觉连跟他对到眼都会一个不小心就怀孕,这不是开玩笑,真的很多人有类似的想法。

要是哪天我能制作一个雕饰精美配得上他的樊笼,将属於我的孔雀永久关进去,届时没有人能接触他近乎完美的身姿,惟独我能靠在笼边,维持一定的距离,顺着他受到惊吓而开屏的蓝绿羽毛。

充满光泽的毛色,令人忍不住想扑向前,耽溺在他柔软的触感,以及专属於我的温暖,疗癒平日见全校师生的疲惫感。

当然,我不只有觊觎他这个人,更喜欢喜欢他的眼眸,那一对俊秀风雅的凤眼,里头倒住了一个狂傲奔放的野性,等人驯服。

然而陈老师总穿相同牌子的白衬衫配黑西装裤,中分发型,手提深咖啡色的公事包,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从没换过颜色和装扮,彷佛要让大家记住他是一个很有自己原则的人。

比起我想制造的牢狱,他的原则是一个束缚他的茧壳,每天轻吐的文字一丝丝缠绕他的脚踝,制式的外观一圈圈套牢他的双手,困住他逃离这个偏乡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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