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在仓库的时候都会把音量调到最大,从音响里爆出的EDM歌曲足以让人耳聋,不过,重低音节拍结合电子音乐节奏,这样工作真的超嗨!有没有效率我是不知道。当我差点要跟着歌词唱起来时,依稀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还反应不过来调音量,就见靖嘉手上抱着一堆东西,和我招呼声後跑去小仓库,我把音量调到正常,看着她来来回回忙了几轮,最後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叹气,抱怨人生。
「欸邱靖嘉你怎麽啦?干嘛老唉声叹气的,不嫌自己老啊?」
「晨曦我跟你说!」她边讲边跳起来,随手拉开我身边的位子坐下。瞧她这麽生气,我也暂停了手边的工作。
「妍允姊真的、真的、真的很......」
「很靠北?」
「靠北可以用来形容人吗?我的天啊,要怎麽说她啊!」她爆气「她真的是个奇葩!我觉得正常人绝对没办法跟她相处超过五分钟。」
「哇喔,慢点,到底是怎麽了?我九月要调去门市欸,她到底是个怎麽样的人啊?」
「干嘛,难不成还可以选择临阵脱逃啊?」
我苦笑,哪敢这样随便提离职啊!又不是不认识,在朋友这边做还这般嚣张,这友谊是还要不要?
「不是啊,给我点心里建设呗!」
「你说,怎麽会有这种人?客户来拿维修件,我在帮客户处理事情,她人在二楼疯狂打电话下来一楼找Leila,我接起来说Leila不在门市去了仓库,她就问我她为什麽没带手机?我就说我怎麽会知道?然後她就不爽了!真是莫名其妙!」
「哈!傻眼,Leila刚刚过来和我讲事情。」
「挂电话之後我就继续跟客户说话,客户就问我有没有适合他那台相机的传输线,我在问输出线的端点,妍允姊又打电话来。门市电话有一楼、二楼分机,她挂了之後又打我的手机,那客户就不耐烦了。」
我傻眼,客户有什麽好不耐烦的?
「不是啊,你想想看你在跟店员问问题,然後对方各种手机干扰,你不会炸毛吗?」
「呃......好像也是,蛮不尊重人的。」
「我就只能一直跟客户道歉,客户就说他挑下次我们没那麽『忙』的时候再来。」
「瞎!」
「对!重点就来了,客户走了,Leila回来门市了,妍允姊也下来了,她劈头盖脸就是一直骂!先是骂Leila为什麽不带手机、再来骂我为什麽不接电话!我靠!我差点跟她拼命!」
我忍不住大笑,靖嘉火了的样子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高中和她同班三年我从没看过她这麽生气,谁能想到出社会後竟然可以遇到让她气疯的人,靖嘉讲完後情绪平缓许多。
「不过你说的这位『妍允姊』也是蛮妙的欸,怎麽会有员工敢呛老板啊?Leila也真是,怎麽都闷不吭声啊?」
「Leila一直以来的座右铭就是『以和为贵』啊!况且我姊的个性本来就柔柔弱弱的。」
「唉...想到我九月要去门市,感觉日子黯淡无光啊!哈、哈、哈......」
「哈哈哈!」靖嘉爆笑「不会那麽惨啦!妍允姊才不敢欺负你咧!」
「少来!」
「不过为什麽Leila没有特别让妍允姊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啊?」
「主要是怕妍允姊在那边讲闲话,虽然你也是正大光明用面试的方法录取的员工,但你也知道,『老板雇用妹妹的高中朋友当员工』听在妍允姊耳里会变成什麽样?」
「大概会变成『走後门的』吧?」
「我们是怕说了伤感情,所以选择不讲。」她说「这点大哥也认同,甚至小朋友们也不知道,所以你可别说露嘴喔!」
「我哪会跟她聊天啊!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靖嘉拍拍我的肩膀回到座位上,真不知道她是出於无奈还是爱莫能助。
「晨曦,」她唤我
「蛤?」
「你都听什麽歌啊?」
「中文歌、英文歌。」
「那我们来听德文歌吧!」
「喂...这也跳太多了吧!」
啊,我都忘了,靖嘉是外星球来的,她的逻辑本来就跟地球人不一样。我笑了笑,继续埋首工作。
「算了,听不懂,我们还是听英文歌好了。」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打完下班卡後我点开手机,发现「慕雨雪」的那一栏有了回应,我小心翼翼的先用3Dtouch看对方说了些什麽,我问学姊最近过得怎麽样?
她回我:
慕:“嗨”
慕:“要步要和我一起吃晚餐?”
晚餐?快一年多没联络的我和你第一句话就是约我吃晚餐?
「学姊你怎麽都不怕尴尬呢......?」
我传讯息说:“现在吗?”
慕:“对啊!”
「一定要这麽即兴就是了?」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的人生像在玩养成游戏,可以在我面临两难处境时跳出两个或四个选项框,指引我该往哪走,但更多时候名为「人生」的电脑给我的选项只有两个:接受或拒绝,非黑即白。如果是别人遇到这样的状况剧,他们会怎麽选择?面对一个消失一年、曾经暗恋又精神出轨的学姊邀约吃饭,但你内心只渴望两人关系藉由文字讯息回到最初......唉,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自己太自私,修复关系只想靠不见面的方式,人真的可以再恶心一点没关系,既然事情都进行到这地步了,我也不好意思再当缩头乌龟,宇宙或人生没有告诉我,我选择了其一选项後会造成什麽样的未来,於是我只好鼓起今天仅剩的勇气打电话给她。没很久,学姊接起来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彷佛这快一年间的空缺都不存在。
「嗨,晨曦。」她说「和我一起吃晚餐吧?在国父纪念馆。」
学姊的话让我完全没有选择,我只能说好,可答应完的下一秒我就开始後悔自己未经思考的冲动。现在和学姊「和好」或「联络」为的就只是解除我心头上的烦躁,看能不能顺便转移我的注意力,因为烦我烦了那麽久的事情,总是要给个完整的句点。学姊对我而言,比较像是我必须去完成的事项中的一项,我知道自己这样想真的很糟糕,但事实就是这样,老实讲我现在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把这些人际关系搞定好後,我就要全心冲刺我的工作和课业,所有的小情小爱都不是我现在需要担心的事。
出了捷运站後,我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学姊,即便那麽久没见,她独特的气质依然。学姊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样,好像看什麽都若有所思、做什麽都空灵气质,不受外界所打扰。打从看见学姊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回忆一涌而上将我吞噬,我的紧张和要见玥月琴的紧张不一样,没有当时那种心跳紊乱、手心冒汗,要和学姊碰面在某个层面上来说,很像要和前男友见面那样,让我焦虑又想逃跑。尤其当学姊抬头东张西望,望进我的眼睛里时,我几乎瞬间没了食慾。
学姊很开心的和我挥手向我走来。
「好久不见了,学...」
她没让我说完话,便紧紧把我拉进她怀里。
「学、学姊!我快没氧气了啦!」我挣扎
「你怎麽还是一样娇小可爱啊?」
我瞪她「我没多矮好吗!」
「走吧,会饿吗?」
「其实也还好。」
「我也是,」她说「不然找间咖啡厅如何?晚上喝茶喝咖啡你会睡不着吗?」
「不会。」
「好,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咖啡厅。」
一路上的我们什麽也没说,各自东张西望像在寻找目光的落点,不论是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还是醒目的招牌,我们彼此试图当那个最先开口的人,可尴尬癌一旦发作就真的没那麽容易治癒。直到我们抵达了学姊说的那间咖啡厅,我们始终相敬如冰。不确定是不是宇宙在恶整我们,咖啡厅里的人极少,整个空间安静的只剩蓝调音乐的旋律。在这样的氛围下,两个冷战将近一年的人对坐喝着饮料,可以再尴尬一点没关系。老姊那混蛋还说什麽宇宙会帮你,我怎麽一点感觉都没有?
「那个...」学姊还是先开了口。
还是你勇敢,我憋气憋得都快窒息了。
「最近过得如何?」
「普通吧?」我说谎,最近过的糟透了、烂死了、荒谬至极了,但这些能跟学姊分享吗?
「还在念建筑?」
「我在想要不要去考转学考,因为我总觉得自己现在待的建筑组不是我要的。」
「那室设呢?还是广告?」
「可能会回去重操旧业......吧?」我苦笑「毕竟高中也念了三年的广告设计。」
「是啊,高中那段时间真的是美好时光。」学姊喝了口茶
「嗯,你和你男友......」
「现在是前男友了。」
学姊手中的茶晾在空中,嘴边衔着的惊讶藏不住。
「我们分手了。」
「噢,嗯,我不是刻意要打探的......」
「没关系,」我说「反正分手也三个月了。」
「但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不是吗?」她小心翼翼的说「如果现在还会难过也很正常的......」
「还好,我一直在努力转移注意力。」
学姊点点头,明白我没有很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