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煦煦微光 — 第五章(1)

梁煦煦缓缓闭上眼睛,皱起的眉头在微微颤抖,她开始忆起那一段地狱般的日子。

依稀记得,妈妈在她开始有记忆的那段时间,就已经为了照顾她,没有办法出门工作了;亲生父亲是个工地工人,都是看天吃饭,收入根本不够养活三个人。他们时常有一餐没一餐,梁煦煦瘦得肋骨根根分明,明显营养不良。

即便没有饭吃,爸爸每天晚上工作回家还是会买酒喝,喝得很醉很醉,酒意上来,便会跑到房间把妈妈拽到客厅去,对妈妈不是扯头发就是甩巴掌,把一整天的不满和委屈都发泄在妈妈身上。

妈妈的脸上和身上全都是伤口,旧伤还没好,又多了新的伤,每天不断循环。梁煦煦甚至已经记不得妈妈完好的容貌是什麽样子。

妈妈总是会叫她躲到桌子底下,不要出来,以免被波及,等爸爸醉到不省人事,在赶快跑回房间,躲在床底下,把房门锁上。

只是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妈妈会趁着爸爸出门上班,偷偷溜出去,还经常不会回家。有时候爸爸下班得早,见不到妈妈就会问她怎麽回事。

面对已经开始有了醉意的爸爸,梁煦煦颤抖着身子,用微弱的声音说着不知道,然後盯着渐渐变脸的爸爸,默默蹲到桌子底下,她以为这样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等到爸爸抓着她的手将她拎出来,随手拿了一条皮带,一下一下的抽她,抽到皮开肉绽,她才明白,原来没有了妈妈,躲到桌子底下也不管用了。

梁煦煦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跪在地上、抓着爸爸的脚,求爸爸不要打她,她觉得好痛,真的好痛,可是没有用,不管怎麽求饶都没有用。

只有等爸爸累了,睡着了,她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有一天,一个叔叔带着妈妈回家,那是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日子,爸爸当然也在家。

妈妈见到她坐在脏乱的地板上,穿着爸爸的无袖汗衫,一边的袖子还掉到了肩膀下。全身一条条的伤痕,脸上青一块、肿一块。梁煦煦天真地笑着站起身,就算双脚很痛,仍忍着疼痛,一拐一拐的走到妈妈身边,抓着裤角。

「妈妈,你终於回来了。」

妈妈瞪大着眼睛,连嘴唇都在发抖,她轻轻将她拉开,转过身摀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

懵懵懂懂听着叔叔和爸爸谈话,叔叔拿了一叠厚厚的钞票,交到爸爸的手上,看起来是要带妈妈离开。那个时候梁煦煦才知道,原来妈妈跟爸爸没有结婚,所以叔叔随时可以带走妈妈,但是他跟妈妈说,唯一的条件是她必须留下来。

梁煦煦哭着喊着求妈妈别走,因为她好害怕、每一天都好害怕,可是妈妈还是无情地推开她,说那个叔叔不能接受她的存在。

为了自己的後半辈子,妈妈选择了抛下她。

从那天起,爸爸更加变本加厉的伤害她,说她是个拖油瓶,恨不得现在马上就把她丢到垃圾场。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反正每一天都过得很漫长,每一天都是带着极度的疲劳和疼痛沉沉睡去,再绝望地从噩梦中醒过来。

直到有一天,警察叔叔因为邻居阿姨报警而闯了进来,把爸爸按在地板上,上了手铐,正在发酒疯的爸爸,眼神如同恶魔一般瞪着躲在桌子底下的她,对她大声咆啸。

「我不会让你好过,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着我,等着我啊!哈哈哈哈哈!」

这一句话,侵蚀了她每一寸肌肤,霸占了她儿时的所有记忆,成为往後十四年不间断的噩梦。

爸爸被抓之後,她被带到社福机构,他们给她安置了一间房间,有简单的床、书桌和椅子。可是她仍然每天躲在床底下,晚上还会做着相同的噩梦,梦见爸爸来抓她。每到半夜她就会歇斯底里的大哭,求爸爸不要打她,把从床底下看见的每一双脚,都当做是爸爸来了。

「她怎麽样了?」

梁煦煦认得这个声音,是那天闯进来把爸爸带走的警察叔叔。

「还是不行,每天都躲在里面,吃饭时、睡觉时、就连大小便也待在床底下。」

这是每天来帮她清扫房间和送餐的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不断地叹气。

「我试试看吧?」

「别、别!」阿姨的声音听起来很慌张,「我们试过把她带出来,她会疯狂的打闹,还会咬伤我们。」

接着警察叔叔整个人趴在床边,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与她对视。那个人的笑容很和善、很温暖,与爸爸的样子截然不同。

「小朋友,这边不乾净,跟叔叔去漂亮的大房子住,那边有很多娃娃,还有一个弟弟陪你,好不好?」

梁煦煦害怕地摇摇头,盯着警察叔叔,深怕自己也被抓走。

警察叔叔的脸看起来很失望,缓缓站起身,她的视线只剩下他的双脚。

「我下次再来看她。」

「你真的要领养她吗?这孩子被伤的很深,恐怕没有那麽容易。」

她不知道後来他们说了些什麽,因为她把头埋在双手之间,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好像又过了几天时间,梁煦煦又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不知道是谁,但她不在乎,只管用手一口一口扒着阿姨刚送来的饭菜。

「爸爸,这里好臭喔。」

「不可以这样说话。」

「爸爸,我们为什麽要来这里?」

「来看姐姐。」

她看见一双大脚後面跟着一双小脚。那个男孩和警察叔叔一样,不怕地板脏乱,直接趴下来与她对上眼睛,吓了她好大一跳。

「喂!你为什麽要在里面吃饭?里面好脏,你快点出来!」

男孩的小手一挥一挥,尝试要构到她的手,如此举动,却只是将她逼退到床底的最深处。

「爸爸,我抓不到她。」

「没关系,以後她就是你的姐姐,要跟姐姐好好相处知道吗?」

「嗯!好。」

小男孩的尾音拉得很长,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很有朝气。

吃完饭後,梁煦煦不知道为什麽,感觉特别的困,眼睛眨呀眨呀,最後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又是同样的噩梦。

爸爸那双瞪着她的眼睛,忽然变成红色,变成魔鬼,张牙舞爪,就快要抓到她。在这关键的时刻,她醒来了,留着满身的汗,眼泪没有停歇地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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