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康蓉无意识跟着胡靖徽的影子走,眸中倒映男人单薄的背影,反覆思索刚刚跟他的对话。
从管家刻意递给考古团的邀请,到案发那晚,他似乎是在确认她的行踪,直到她入睡才离开的举动……
一切种种,似是经过百般算计的举动,在不知不觉间让所有疑点的结果,全指向管家。
以动机来看,胡家人将他儿子当成挡煞替身,害他的亲人惨死,要说心中没有一丝怨念,几乎不可能。
况且,从管家与李霍平起纠纷那日,他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康蓉怎麽看,他都不像真的毫无芥蒂,能一心一意照顾胡家人。
若撇开情感,纯粹以客观现实来看,比较谁有能力布置案发场地,几个嫌疑人之中,仍然以管家的优势最大。
凭管家对宅邸的掌控度,要杀了胡老爷,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掩饰成自杀,可说是毫无难度。
但事情真的那麽简单?
按理,管家是当中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可同时,管家也是当中最没必要犯案的。
若他真按耐不住心中怨恨,打算手刃仇人,多的是机会杀掉他们。
甚至於,他若是趁宅邸佣人固定替换的时间犯案,以胡家人不爱出现人前,与外界几乎没有联系的状况,他完全能做到没人察觉,含混过关。
在考古团以及李霍平在胡宅的时候出手,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选择。
思索间,康蓉神色恍惚,没注意身前的人停下脚步,直接往他後背一撞。
胡靖徽怕冷,衣服穿得厚实,真撞上他也有层层叠叠的斗篷外衫当缓冲,她倒是不疼,就是头有点晕。
扶着额,康蓉见胡靖徽还站在原地,木头似伫着不动,忍不住问:「怎麽突然停下来?还是先进屋里吧,被人看到我们突然待在一起很难解释。」
虽然现在大家都聚集在案发现场,难保等会有人跟他们一样提前离开。
人多口杂,要是被人发现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她还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清楚。
这麽敏感的时间点,她总不能坦白,他们俩个本该毫无关联的人,是凑在一起讨论怎麽逃跑吧?
「不急。」与她的小心谨慎截然不同,胡靖徽莫名冷静,「你都忘了,这里是我住的地方,没人敢随便接近。」
没转身,他不过微微偏头,高挺鼻梁与薄唇拉出一条优美的侧颜轮廓,「你昨晚不是问我借酒装疯,跟他们说了什麽?」
修长的手指向下比划,他面无表情地说,「我跟他们说,我屋前走道的地砖下,有个秘密通道,里头有胡家宝藏的线索。」
地砖?
康蓉想起,昨天夜里她因为想测试龙族力量是否还存在,朝地板用力一蹬,一脚就把地砖震翻,那时候她似乎隐约看到磁砖之间有条缝的事。
难道那就是他说的通道入口?
康蓉皱眉:「你真的把胡家宝藏的线索透露出去了吗?」
「……这里的确有宝藏的线索,只是我口中的宝藏,和他们想像的不同而已。」
屈膝蹲下,青年伸手敲了敲地砖,声响轻脆,隐隐荡起回声,「地砖下确实有通道,但功能不是用来收藏金银古董,而是胡家人当初盖房子,为了监视住在这栋阁楼的人,特意保留了一条连接主卧与阁楼的地道。」
居然还有挖来方便随时监视人的地道?
鸡皮疙瘩顿起,康蓉简直不敢想像,住在一个随时会有人冒出,恶意窥探生活的地方几十年,该是什麽感受。
她看向胡靖徽,青年仍保持蜷缩身子的姿态,消瘦身躯被厚重衣袍压着,看不出原本的高大身形,更像是冬日堆起的雪人,有着随时可能消融的脆弱。
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狼狈,胡靖徽昂首,死白肌肤泡在光中,愈发显得不似真人。
康蓉收紧手掌,问:「你把他们骗进去那个通道做什麽?」
「我并没有骗他们。」眯起眼,青年笑得凉薄,「对胡家人而言,住在这阁楼的人,不就是他们保命的宝物吗?」
几乎是从有记忆开始,胡靖徽便被独自扔在阁楼,鲜少与家人互动。
在他仍对亲情抱有期待,渴望母爱的童年,他曾不止一回跟妈妈述说独自住在阁楼的恐惧。
可妈妈的回答千篇一律,全是如今听来苍白无力的敷衍──「待在阁楼对你的身体最安全,我们可是为了你好,你要懂得体谅呀!」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对孩子的关心,有好一段时间,胡靖徽晚上睡不着,都能看到爸妈从通道爬出来,鬼鬼祟祟地从外头远远注视他在二楼的房间,直到他熄灯才愿意离去。
爸爸妈妈果然是关心我的,晚上还偷偷来看我,一切都是我太不懂事。
他曾经这麽坚信着。
当时的他,每晚伴着他们的目光入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满是温馨知足。
──假如真相没被揭穿,恐怕他真会怀抱感恩愉悦的心,将剩余的生命全耗在这座宅子。
当儿时坚信的一切被推翻,他才醒悟父母口中的安全,并非对他的关怀,更像圈养宠物,隔着铁笼观察他还有没有活着,确认他能不能继续担任祭品。
「那个地道入口构造特别,从里面往外推地砖很轻,关闭後……大概是怕我无意间跑进去吧?要从我这头搬开地砖,若是没有工具或是旁人协助,几乎不可能。」
「但事情总有意外。」胡靖徽边说,边抬起昨天被康蓉蹬开,今天却莫名回到原位,看不出搬动痕迹的地砖。
「他们没发现其实我早就偷看到了入口位置,更没注意过我其实力气很大,可以独自抬起地砖,进到里头查看地道的秘密。」
或许是为了加强献祭的效果,为了掩人耳目,胡家人在地道设了一个小型法坛。
每当他们观察到胡靖徽身体情况好转,都会躲到地道开坛,按着老祖宗传下来的方法,反覆诅咒胡靖徽。
经年累月的恶意堆积,搭上地道的昏暗潮湿,燃着红烛、高悬法器的法坛,完全失去本该有的庄严神圣,更似豢养恶鬼的魔窟,冤孽徘回不散。
胡靖徽只进去过一回,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直面法坛,虽然很快逃了出来,那股叫人毛骨悚然的阴凉,却纠缠不去,在好一段时间内,夜夜在他的梦中重现。
一如从前被他珍视的亲情,只在梦中犹有余温,清醒便成了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