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之後,车时勳又进书房里和公关及法务等部门透过视讯会议确认明天协商的行程及统一声明,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十点半。
出了书房走到客厅,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摆在餐桌上的保温锅,想起一个多小时前那抹慌张逃跑的身影,薄唇扬起了一抹清浅。
近来为了处理抗议事件,他已经有几天没能跟她吃上一顿饭,其实还挺可惜的。
男人思忖了几秒,还是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她。按照她平时的作息,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洗好澡,不是正在吹头发,大概就是在书房里工作。
电话响了几声之後很快地被接起。
「喂?」才刚吹乾头发的夏尔雅一看见来电显示是车时勳,立刻就把电话接通。
前三个星期如果有去他家吃晚饭,这个时间她通常都是在书房里继续加班,而那个温吞的男人从没有一次打扰过她,就是连讯息也没传过半则,今天怎麽会打给她?
「尔雅,睡了吗?」
夏尔雅知道他是明知故问的。这几个星期下来,他把她的作息摸得一清二楚,而且以他那个性,根本不会在她就寝的时间打给她。
「还没。」她照实回答,一边将吹风机收回了抽屉里,然後起身往书房走去。
「那麽……」低沉的嗓音顿了几秒。「能过来陪我吃个饭吗?」
尽管明白这个邀约有些唐突,但他想,如果不让她亲眼看见他把她带来的这锅汤喝下,她应该一整晚都不会安心,何况他今天中午在她面前倒下,醒了之後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就又赶回公司,她虽然没说,但他看得出来她其实担心他。
「……」
没料到他会这麽说,夏尔雅一愣,已经走到书房门口的脚步就这麽打住了。
「尔雅?」过了半晌都没得到她的回应,他轻喊了声,确定她还在听。
「……等我一下。」
……
结果,就为了车时勳这麽一通电话,夏尔雅又特地换了外出的衣服,五分钟之後出现在他家,在餐桌前与他对坐,陪他喝那锅她特地煮给他的鸡汤。
她其实可以拒绝他的,毕竟时间晚了,可因为他说想要她陪他吃饭,她就来了。
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喝着汤,此刻她的心情其实有点矛盾,一半是开心他接受了她的好意,另一半则是担心她这副手艺会不会让他吃坏肚子?
毕竟按照过去的经历,她每次替他下厨,不是把好好一锅粥煮成了一坨焦黑的锅巴,就是煎蛋时把盐错放成糖,好像从没有一次好下场……
见她从他喝第一口汤的时候就眉头深锁,一副忧心忡忡又欲语还休的模样,车时勳抿起笑,戳破了她一个小时离开前的小谎言:「汤是你煮的吧?」
「……」没想到他会直接拆穿,夏尔雅愣怔了眼,下意识地咬唇别开眼。
她闪躲的神情证实了他的猜测正确,薄唇因而勾起了更大的弧度。
没想到她竟担心他担心到愿意为了他煲汤,这实在很难不让他为此感到几分欣悦。
明天就是一个月期限的最後一日,她愿意跨出这一步,对他而言无疑是莫大的鼓励,也把他原以为这三天因为公事而无法抽身的空缺可能会因此让她稍微动摇的心又重新冷却下来的忐忑稍微抚平了些。
「谢谢你。(고마워.)」
听见那隐然含笑的沉音,红唇暗暗扬起了几许弧度,夏尔雅动了动唇,好半晌才低声开口:「明天……我送你去上班吧?」
意料之外的询问让车时勳一愣,险些把刚喝进口里的汤咳了出来。
她说什麽?
「你说什麽?(뭐라고?)」
他太过吃惊的反应让夏尔雅一阵难为情,好不容易松口的唇又重新抿了起来。
不过就是说要送他去上班而已,有必要这麽惊讶吗?搞得好像她平常真的对他很差一样……
好不容易平复呼息,车时勳抬起头看向她,启唇确认:「尔雅?」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自己开车,没有别的意思……」她张口解释,可最後一句话才刚说出口,她就後悔地想要咬舌自尽。
什麽叫做没别的意思?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麽?
看见她懊恼咬唇的表情,男人顿了一秒,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女人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从他醒来之後就频频对他释出各种善意,先是留在医院里陪了他一个多小时,然後帮他炖汤,现在又说要送他上班,还时不时露出一些可爱的表情或反应,感觉就好像……
「尔雅。」车时勳放下汤匙,将身子坐正,望着她的眼眸带着几许期待。「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被他毫不避讳的目光瞅得不大自在,夏尔雅垂眸避开那双深邃如潭的眼。
为什麽她总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什麽也隐瞒不了?
内心里的想法总是轻易地就被他看穿,那颗即使筑起了层层防备的心,在他眼前却总是赤裸裸的,好像什麽也遮挡不了。
他为什麽就只是看着她,就都知道她在想什麽了?
那感觉就好像,他听得见她心里真正的声音一样,光是用想的就令人难为情……
「尔雅?」车时勳噙着浅笑,耐着性子又喊了一次。
她今天好喜欢躲着他,一点也不像平时高傲自信的模样,甚至连跟他斗嘴的气势都没有。
「我就只是……」听见他的喊声,夏尔雅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反驳什麽,却在看见他唇边的笑容以及眼底的柔煦之後,滚到嘴边的话又止住了。
她就是说谎了又能怎样呢?根本骗不过他的。
何况她一个晚上的行为都这麽反常,他又怎麽会感觉不出来?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讨厌因为恢复了记忆而变得柔软的自己。
她从来不晓得那时候和车时勳在一起的自己会是这样的,表面上总是装得强势骄傲,实际上却总是轻易折服於他温柔的眼神和口吻,而这样的现象现在也正发生在她身上,毫无预警地改变了她对他的态度,骤然的让丝毫没有防备的她措手不及。
咬着唇喟叹了声,她心有不甘地点点头,还是照实回答:「嗯,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全部?」她的回答反而令他诧异,车时勳瞠着眼,表情转瞬成了讶然。愣怔了几秒之後,薄唇也开始吐出语无伦次地不成句的字词:「真、真的吗?你真的……全部……不……真的……全部?(진...진짜?너진짜...다...아니...진짜...다?)」
她全部都想起来了……这不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全回来了?她什麽都记得,包括他们後来交往时的一切,以及他出车祸的事情?
怎麽会突然就想起来了?
他原以为他还要再等上更久的时间……甚至也想过,或许这一辈子她都无法完全忆起过去的点滴,所以早已经告诉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了。
「车时勳?」他这麽惊讶做什麽?她全部想起来了,不好吗?
「不……这……为什麽……你……(아니...이것...왜...당신...)」他还是说不出一段完整的句子,只能零碎地吐出单音,清俊的脸上仍是难以置信。
这男人的反应会不会太可爱了一点?
明明是自己先猜到她想起什麽的,现在她承认了,他反而不知所措了?
夏尔雅有些怪异地看着他微讶而皱眉不解的模样,嘴角竟意外地被他此刻太过罕见的无措反应勾起了些许弧度。
好难得看他这样。
记忆里,他第一次出现这个表情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的时候。那时候一向喜欢闹着她玩、把惹怒她当有趣的车时勳,在被她吻了脸颊之後就是现在这个反应。
虽然她记得之後没多久他就又重新掌回了主导权,不但把她吻得意乱情迷,甚至还很坏心地在送她回宿舍时故意用着极度魅惑的口吻问她要不要回他家吃泡面。
现在想起来,这个男人真的很有种,才交往半个月就敢对她提出这种邀约,若不是他勇气过人,就是真的很想身先士卒地当她律师生涯里的第一个对造。
但不管怎麽样,这些记忆不再只是存在於他的脑中,而是存在他们彼此的心里,这种感觉真的挺好的。
「如果你惊讶完了,就继续喝你的汤,如果还没的话,那你继续惊讶吧。」夏尔雅忍着笑,刻意板出僵硬的表情,用平淡生冷的口吻来掩饰自己因为想起太过煽情的回忆而有些翻腾的情绪。
闻言,车时勳晃了晃脑让自己从诧异中回神,乾涩的喉咙终於找回了声音。
「尔雅……你真的都想起来了吗?包括我出车祸的事情?」
「嗯,都想起来了。」
因为凝着她的脸,所以他能清楚地看见,她虽然故意摆出面无表情的神色,但藏在眼角的笑意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她看起来是开心的。
所以……想起那些过去,想起那场车祸,并没有在她心里造成太大的负担。
他原以为记起了那场车祸,也许会再一次让她跌入恶梦的万丈深渊,甚至会再一次因为害怕而选择疏远他,所以也曾想过也许别让她想起会更好。
松了口气似地,车时勳垂下眼,轻叹息了声,唇角扬起了属於释然的清浅。
她能想起来,真是太好了。
……
当车时勳喝完了那锅汤,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後的事了。
看着那抹坚持不让他劳动而伫立在洗手台前清洗餐具的娇瘦身影,他其实很想上前拥抱她,可同时又因为她意外恢复记忆而打乱了他原先的计画而苦恼,因为即使她恢复了记忆,也不必然代表她会立刻就接受他的感情,她从来就不是习惯这种快步调的个性。
何况灿星饭店的争议还没落幕,在他明天把纷争都处理好以前,还是别冲动行事会好一些。
将洗好的汤匙和碗放进了烘碗机里,夏尔雅拎着洗净的保温锅走回了餐桌边,而车时勳也正巧起身,默契似地迈开步伐,两人一前一後地走至玄关。
穿上鞋子,她回过身看向他,「明天坐我的车出门。」
他刚才没答覆她,说了一半话题就没了下文,她只好再说一次。
「不了,抗议的事情还没解决,我不想要牵连你。」男人温声婉拒,薄唇扯开一抹无奈,眼里是满诚的歉然。
第一次主动说要送他就被拒绝,夏尔雅抿唇瞪着他,并没有接受他的理由。
这男人忘了她是律师吗?
她才不担心被牵连,要是那些抗议的民众明天也像今天对待他一样朝着她的车扔鸡蛋、丢水瓶,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何况处理家事案件的律师哪个没被鸡蛋砸过、没被水泼过?她就是连塞满冥纸和符咒的恐吓包裹都收过了,哪还会怕这些?
「尔雅。」看穿了她的心思,车时勳叹了口气,把心中的劝言全揉进了这声低喊。
他知道她不怕,但他不想要让她淌这滩浑水,要是他明天真的坐她的车进公司,被外头那些记者拍到了,会把她写的多难听?他可没忘了自己才刚离婚的身分。
一听见他放低姿态,夏尔雅就又心软了。
歛下眼,她不大情愿地咬了咬唇,叹息着妥协。
知道她还是放心不下,车时勳勾着笑启唇允诺:「我答应你,明天会把事情处理完,星期六一整天的时间哪都不去,就待在家里休息,好吗?」
虽然对於他提出的折衷方案不是很满意,夏尔雅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毕竟他是因为看穿了她的忧虑,才会给出这样的承诺想让她安心。
他就是这样,总是先想着她的心情,最後才考虑自己,连让自己休息出发点也都是为了让她不那麽忐忑不定。
究竟什麽时候,这个男人才能为自己多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