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秒,季白的眼神滑过,下一秒就像没事人一样走上来,「你们去散步啊?」
脸上疏离礼貌的微笑,跟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
王昊自然的回道:「对啊,刚吃饱散个步。」
她惊异的抬头,王昊脸上是全然放松的神情。
为什麽?
一瞬间,伊宣忽然明白过来了。
脸盲症。
他是车祸後才认识的林季白,而且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年。
王昊认不出林季白的模样。
季白在那头继续说:「真好,我还没吃晚餐呢。」他举起手里便利商店的袋子。
「我才跟伊宣说,明天晚上我们要一起吃饭的事呢。」
什麽?
他对上她茫然的眼光,「我不是才跟你说我们要和邻居吃饭吗?」
她不可置信地问:「⋯⋯邻居?」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们隔壁是空的吗?」
「是。」
他揉揉她的头发,「现在有人啦,跟你介绍,这是Vincent。」
Vincent?
她缓缓地看向他,他似笑非笑,眼神深邃不可见底。说到底,她从来就没有猜中过他到底想做什麽。
✻
「林季白搬到你家隔壁?!」
恩雅不经意拉高音量,瞪圆眼睛。
伊宣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冷静,幸好咖啡馆很热闹,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角落。
恩雅撇过视线,讷讷道:「不过脸盲症居然还有这种好处,这样算不算因祸得福?」
她搅拌咖啡不作声。
恩雅盯着她的动作,说道:「你打算怎麽办?」
「不怎麽办。」
「不告诉王昊?」
「不告诉。」
「那你打算瞒多久?」
她敛下眼睫,「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那林季白呢?他也不会说?」
「不会。我们说好了。」
「那你⋯⋯你和他⋯⋯」
伊宣抬头,「你想说什麽?」
恩雅抿抿唇,「你原谅他了吗?」
伊宣愣了愣,她低头从咖啡杯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她伸手慢慢圈住咖啡杯,「有什麽好原谅不原谅的?他不欠我什麽⋯⋯」
恩雅垂下肩膀,「如果这麽想的人只有你呢?」
「什麽?」
恩雅锁住她的目光,「如果他不肯放手,你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
伊宣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菜,偷眼瞥去,王昊和林季白两个人面对面聊得热络,她坐在王昊旁边完全成了布景,挟带过来的陪衬,哪来的不肯放手?
想太多。
她从嘴里吐出鱼刺。
季白看了看川菜馆,人来人往,生意滚滚,「原来你们平时都在这吃饭。」
「假日而已,平常都在家吃。」
季白微笑,「女友手艺不错?」
王昊眼里满是笑意,正准备说:「她啊——嘶!」
他吃痛的皱起眉头,瞄向优雅吃饭的某人,他的右脚就在一只高跟鞋下不知死活。伊宣不重不轻的踩着,面不改色的夹一筷子菜放在他碗里,温婉的笑笑:「多吃点。」
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从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手会抖之後,她就再也没开过火了。没错,都是因为手抖的关系,绝对不是因为她发现王昊做的菜式比她好吃。
王昊送一筷子进嘴里,不再说话,他的脚才重获自由。
但他不说话,Vincent也不是话多的人,桌上一下安静了下来,王昊想来想去,忽然灵光一闪,冲Vincent说:「对了,你见到她了吗?」
季白问:「谁?」
「你女友啊。」
话音刚落,伊宣准备夹菜的筷子在半空中陡然僵住。
王昊以为她夹不到菜,先低声问她:「要吃什麽?东坡肉?」
伊宣还在发懵,王昊已经夹进她碗里。她收回筷子,低头吃饭,整个过程不用亲眼看,也能感受到对面冷然的目光。
「所以呢?见到了吗?」
季白不经意瞟向她,举起茶杯凑在唇边笑了笑,「见到了。」
王昊接着问:「怎麽样?」
季白想了想,「有点⋯⋯意外?」
「当然会意外。你们都两年没见了。」
「是七百九十三天。」他微微一笑,「精确来说,是七百九十三天。」
王昊惊讶道:「你算过?」
「当然。」他把玩着瓷杯,「因为每一天都跟地狱一样。」
如果不听内容,他的语气就跟朗诵一首诗一样。
「那桔梗花呢?送了吗?」
「送了,我用别人的名义送了。」
王昊可惜道:「怎麽不告诉她?」
季白点头,「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告诉她。」
王昊接着又说了些什麽,他们俩聊得很热络,但伊宣已经什麽都听不见了,脑海里插在透明花瓶里灿烂的桔梗花不断闪现,迷迷糊糊里,她一只接一只把粉丝煲里的虾翻出来捞进碗里。然後有人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别吃了!」
握住她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她抬头看,顿时脸色惨白。
抓住她的人是林季白。
看见她没有血色的脸,季白僵了僵,慢慢放开她的手,自嘲地笑笑。他转向不明所以的王昊说:「她吃太多虾会过敏。」
「欸?」王昊看向伊宣,「真的吗?」
伊宣左手摩挲右手手腕,动了动嘴唇,「我也没吃很多⋯⋯」
「十只就太多了。」季白冷冷道。
王昊来回看了看两人,「Vincent。」他犹疑的问:「你怎麽知道?」
伊宣停下摩挲的手,半晌,她听见一个很奇怪的笑声,他说:「看面相知道的。」
「看面相?」
「嗯。我女友面相也一样,吃太多虾就起疹子,得擦三天药才会好。」
「欸,原来是这样。那⋯⋯」他略略沈思了一会。
季白像是猜到他要说什麽,「怎麽?你也想学吗?」
「不是。我是在想脸盲的人也能——伊宣?」
她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然後头也不回的走掉。
✻
她完全无法思考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从厕所出来後,她在洗手台拿起肥皂抹在手心上,开始仔仔细细的洗手。从指尖到手心,泡泡在她的皮肤上滑动,连带到刚刚被他握住过的手腕,她不想承认,那瞬间她被拉回到纽约炉火火光摇曳的公寓里,她侧躺在床上,露出光裸的背,他边上药边叨念道:「早知道你会过敏,就不剥那麽多虾给你吃了。」
话里怪的不知道是她还是他自己,但他上药的手势就跟羽毛一样轻柔。
伊宣一直拖到最後一刻,拖到感觉下一秒王昊就会冲进来看她有没有晕倒的时候,她才悠悠走出洗手间,走近桌边才看见,原本该有人的位置空了。
季白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眼神望向窗外的远方。
「找他的话,他到外面讲电话了。」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她。
她站了片刻,最後还是收拢裙摆坐回位置上。他还是没看她,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忽然说道:「他是真的对你很着迷啊。」
伊宣脸色白了白,一缕头发自额角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