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轴滚动,马车摇摇晃晃驶在满是白雪的官道上,两旁竹林间并不如文人墨客所述的挺拔,弯着弧度,好似满头白发又佝偻的老翁,被风吹起飒飒作响,像是在悠悠吟唱一首古老戏曲。
秦毓瑭阖着眼半倚着软垫,下垂的黑长睫浮动,一抹从帘缝窜进的微光打在他坚挺的鼻子上,一片阴影使他五官更加立体。
他的思绪也跟着马车摇晃回到前世,前世宁洛是否也发生了县知府被灭门一案他已不记得了,不过前世的十七将军是元济二十六年登科武状元,定当不可能由她前来宁洛。
难道是路将军自请宁洛的吗?
忽地马车一个大颠簸,像是辗到了一个巨大物体,秦毓瑭毫无防备,被惊的猛然睁开眼身子一歪,一旁的十七见状连忙帮忙稳住他,「主子,没事吧?」
见秦毓瑭点头坐稳之後,她先帘而出,大声询问:「发生何事了?」
过去检查马车下辗到何物的章青天大惊失色,「大人……咱辗到……」
能让一个大汉吓成这样,十七也有不安,大步走过去,路子忧却早一步拉住她,不让她探查。
「燕居兄?」
「不必看了,是一具女屍。」路子忧拧眉,压抑住愤怒。
「女、女屍?」十七差点咬了舌头,一双眼瞪的跟鸡蛋一样大。
听到外头动静的秦毓瑭也下了马车,昨日在野林露宿一夜,官兵们也知秦国公世子跟出来,故也没有多大的惊讶。
「主子!别去看啊!说是女屍……」
十七怕秦毓瑭一个在京城长大的贵公子会被吓到。
秦毓瑭睨了路子忧拉着十七的手,哼了一声,固执过去查看。
女屍丢弃於他们前往宁洛的必经之路上,风雪覆盖也难怪他们没察觉,经小兵合力挖出,更让人吃惊的是,那女屍竟衣不蔽体,浑身发紫青黑,就连下身都是乾涸的鲜血,一看就是生前遭人凌辱至尽。
联想到匪贼先是血洗知府,又强掳少女一事,几个大汉也都忍不住怒火燃烧。
「这群匪贼也太丧尽天良!死後必定下十八层地狱!」看那被风雪冻到发白的女屍也不过是及笄的年纪,估计还没十七大,章青天嘶哑着声音,面色狰狞。
大夥儿都露出恨不得此刻就把那群匪贼给绳之以法的凶狠神情。
秦毓瑭蹲下身,一头华光墨发散开来,相较於其他人的愤恨,他显得平静许多。
他见过更残忍血腥的屍体,这区区一具被凌辱过後的女屍,丝毫引起不了他内心的任何一点波动。
「这可真奇怪,再过半日便可到宁洛,这条路又是必经之路,将这女屍丢弃於此,是刻意想让我们发现?」秦毓瑭站起身眺望远方,宁洛县的城门如芝麻小点已在视线范围内。
「难、难道是要给我们下马威?」说话的人身形消瘦,名为姚夕,便是当日既章青天过後被十七点名打架的官兵。
秦毓瑭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姚夕,也不再多说什麽,自顾回到马车上。
「戴上屍体,咱加紧速度到宁洛。」自请宁洛的路子忧被皇上授命为临任知府,他扬声指挥。
爬上马车,十七朝秦毓瑭身边靠过去,好奇的问:「主子,难道姚夕说的不对吗?」
「嗯?」秦毓瑭挑眉。
「主子用了〝你是不是傻阿〞的眼神看姚夕了。」
十七回想了一下秦毓瑭方才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常被秦毓瑭这样看着。
「再过来一点。」
他招手,十七不疑有他,挪动屁股挨近,一副愿闻其详的乖巧样子。
秦毓瑭终於露出满意的脸,摸摸十七的头,侃侃而谈,「匪贼血洗知府固然嚣张,不过将屍体丢弃於我们必经之路此举甚是诡异。」
「为何诡异?如姚夕所说,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也说不定。」
「给他们为何要给我们下马威?」
经他这麽一问,十七也一愣,「自、自然是……」她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切记万事不可过於急躁,过於急忙寻找真相,反而会遗漏细节。」
众人带着沉重与愤怒的心情终於抵达宁洛县。
与京城的热闹年味相比,方过城门,宁洛县内的气氛简直惨澹到了极点,马车被官兵骑马拥着经过市街,宁洛县居民恍然看见乌云後的一丝曙光,不顾寒冬冷风齐聚将马车给包围起来,一边凄厉哭喊。
「求大人救救小女!」
「求大人为我们讨公道!」
一声一声喊的哀切悲痛,让听的人都不忍於心。
不过马车并未停留,直直往知府而去,蓝檐白壁,两旁还放着鸣冤鼓。
据说知府惨遭匪贼闯入,一夜过後血流成河,甚至渗出大门,沿着石阶流到了市街上,吓得当时路过的人至今夜里噩梦连连。
事过至今,知府里的血与屍体由宁洛县里最具名望的周家出面埋葬与清理。
一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等在知府门前,见马车停住,走了过来拱手,「在下周予成,奉家父之命,在此恭候大人们,唯恐知府怨气与血气重,盼大人们能移驾暂居寒舍。」
路子忧骑着马靠近马车,温声问:「十七,你觉得如何?」
他想着十七是个姑娘,许会怕这血腥之地。
马车内传来十七的声音,「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们害死他们,就无须畏惧。」
周予成听着这声音竟是个年轻小姑娘的声音不由得一怔,有耳闻皇上派了两位武官大人一同前来,却没料到会是个小姑娘。
心思百转之际,他眼底闪了闪。
「还请周公子替我们向周老爷传达谢意,正如我们大人的意思,这几日会暂住知府,剿匪之事还望多多帮忙。」路子忧翻身下马朝周予成道。
一群大老粗听十七执意要住知府,双脚差点软了要从马上摔下来,不过为了维持自己官兵的尊严,硬是挺着胸脯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害怕。
咱是个正港的爷们!
「那是自然。」周予成立刻应承下来。
住进知府,沿着青石板阶入内,两颗大红灯笼残破不堪悬挂在廊下,堂桌後青天红日的画屏上悬着被利刃划了一刀的〝明镜高悬〞黑底烫金的匾额,像是谁在泄愤似的。
空无一人,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空气中仍隐约漂浮着几丝血气。
也难怪周予成建议去住周家,这知府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彷佛那些死去的怨魂就徘徊在身边,正用流着血的双眼瞪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