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九月,尽管时间还不到六点,窗外的天边已泛上一层鱼肚白。
房间的玻璃窗无法完全阻隔来自大自然的声响,阵阵蝉鸣不断传入耳中,使我放弃了再眯十五分钟的想法。
竟然被蝉而不是手机闹钟叫醒,我第一次感觉,那枯燥的闹钟铃声其实也没那麽讨人厌。
继续待在凉爽的房间内,只会让人更不想出门。
我撑起身子,关掉床边的电风扇,慢吞吞地离开房间。
看着房门上三张不同颜色的便条纸,我打开手机记事本开始记录起来。
一杯大冰奶、一杯大冰豆、猪排蛋吐司......都几岁的人了,黄翊哲这家伙还吃儿童套餐?
便条纸上写着室友们点的早餐。这是我们寝室达成的共识。
为了确保每天其余三人能有充足的睡眠,必须有一人提早起床去买早餐回来。
这项任务通常会交给有晨跑习惯的秦峰来做,但在他没安排晨跑的日子,就会由其他人轮流接下。
为了区别每个人的订单,我们四人固定使用不同颜色的便条纸,我的是浅蓝色,秦峰是苹果绿,黄翊哲和周俊生则分别是黄色跟粉红色。
下了楼,进浴室盥洗一番後,我便出门跨上自行车,往早餐店的方向前进。
天空晴朗无云,清晨的阳光照射在赤裸的皮肤上,并不会带来那种火辣辣的灼烧感,但依然使人感到闷热。
我规律地踩着踏板,脚踏车的链条异常地发出叫人不快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周围的蝉叫声。
由於学区占地广大,凡是成功考取校方自行车驾照的学生,都可以租借由校方提供的自行车。但其中不少自行车的品质实在令人堪忧,例如我现在骑着的这辆。
我忍耐着吵杂的声响,往坡道下方移动。
今天是开学第一周的星期三,也意味着我只剩三天的时间来寻找我的搭档。
关於搭档制度,校方并没有太深入介绍,只提到每周五有两堂全校同步进行的搭档实习课,对於是否有需要以搭档为单位进行的活动则只字未提。
大概就如夏品仪所说的,这项制度还在试验阶段吧。
总之,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确定搭档的人选。虽然夏品仪说过不必太在意,但既然有搭档实习课的存在,就意味着得频繁地和搭档接触,因此对象还是得慎选才行。
这几天我稍微观察了班上的同学,也曾数次想向几名女生询问组队的意愿,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再这样下去落单的学生只会越来越少。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要贸然地向不认识的女生开口,这样不仅被拒绝时会很尴尬,还有可能在对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说到底,我在学校几乎没有认识的女生。
乾脆找夏品仪好了,只要我跪下苦苦哀求她,她应该也会於心不忍......她会吧?
我调整变速器的档位,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平坦路面。
突然间,我的脚踩空了一下,车子变得异常地轻。难不成我是C级一位的无照骑士,还觉醒了「自行车无重力化」的能力?
我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自行车大盘的位置落链了。
若继续骑下去可能会发生危险,反正早餐店已经在视野可及的地方了,我索性下车,牵着它走完最後一小段路。
我先在店内点了餐,随後走出店家。开始打量起自行车上松脱的链条。
我试着用手把链条挂回去,但不知道是施力点不对还是什麽缘故,无论尝试几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没戴手套的双手被脏兮兮的链条染得乌漆抹黑的。
开什麽玩笑?这样我岂不是得牵着脚踏车走回宿舍吗?虽然不至於会使我上学迟到,但时间上会变得非常赶。
我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叹了口气,打算就此放弃。
「需要帮忙吗?」
我被这名突然靠近的女生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冰冷澄澈,宛如耳边的轻声低喃,却让人听得非常清楚。
在看清对方脸孔的那一刹那,我惊讶地微微张开嘴,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地作为回应。
「那麽,请你让开。」
我赶紧腾出空间,对方迅速蹲下身子开始研究,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仔细看着眼前的女孩,她身穿运动衫,一头乌亮的头发紮成马尾,浏海则俐落地梳整到一侧。我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她的名字是陈漾寒,在就读实验高中国中部时期接触过学联会的我,不可能没听过这号人物。
极具效率的办公速度、完整妥善的人力分配以及绝不手软的强硬态度,她在同届的学生自治界中,是许多人憧憬的对象,名声响叮当。
同时,她也是将和秦峰搭档参选松泉高中学生会长的一年级候选人。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麽凑在一起的,但她的存在,让我在与夏品仪的赌约中看到了一丝希望,总归是件好事。
我不清楚她是怎麽办到的,她貌似只是不断地调整变速器,就让链条变长了一些,接着她将链条往大盘及自行车前方的方向拉去,成功将链条搭回齿盘上。动作乾净俐落。
她用眼神示意我上前查看,我一靠近她,就闻到混杂洗发精和止汗剂的香味。
光用看的似乎已经没什麽问题,我实际骑上车并尝试了换档,也都没有异状。
超强的!陈漾寒小姐!你若是开自行车行,肯定能独当一面。
我正想向她道谢,对方却抢先开了口:
「你会骑自行车,却不会处理落链?」
「啥?」
我一时无法理解她的问题。
「既然你将自行车骑出门,就该具备处理落链这种基本问题的能力,这是常识。」
「为、为什麽啊?」
这到底是什麽逻辑?为什麽这两件事会划上等号?
「照你的逻辑来看,会跑步的人不就一定要会绑鞋带?」
「不是吗?」
她不解地偏了偏头,难不成是个天然呆?
「当然不是,你这根本是偏见。」
听完我的话,她朝我瞥以「这个人是白痴吗」的眼神。
「你是笨蛋吗?『偏见』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意识。」她露出非常藐视我的笑容,继续说:「若想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就必须进行缜密的统计作业,来调查大众观点。但既然你手上没有那种资料,就无法质疑我刚才话语的正确性。」
「喂,你不能──嗯?好像又有点道理......」
这哪是什麽天然呆?你是哪里来的逻辑炸弹客?
「总之,现在问题不在偏见上,而是在於你连落链都无法处理,你是生活白痴吗?」
这家伙一定没有朋友。绝对没有。
不行,冷静冷静要冷静。张志甫,你先冷静一下!
未来一个月,陈漾寒是我的辅选对象,尽管她现在还不认识我,但在这边动怒和她吵起来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我迅速露出有如接待客户般的专业笑容。
「那个......我的确不太会处理落链啦,不然你教教我?」
反正她一定会嫌太麻烦而拒绝我,到时顶多再让她攻击个几句,便能和和气气地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谈话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如此在心中打着小算盘,不料陈漾寒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只讲一遍喔。」
於是,我花了整整十分钟听完她一连串的讲解,结果还是一知半解。而等她讲完,我才终於被柜台阿姨通知取餐。
在我取餐的同时,陈漾寒向柜台阿姨询问是否能借用洗手台,我这才想起我们的手都被链条弄得脏得要死。
得到了阿姨的许可,我们一前一後走进厨房。
「对了,最後提醒你一件事。」陈漾寒在清水冲洗下仔细搓揉着双手。「下次记得随身带副手套,不然再遇到相同的情形时,处理完手会弄得很脏。」
她关紧水龙头,拿出手帕擦乾双手。接着连一句「再见」也没说,如一阵风般飒爽离去。
我低头看了看双手。原本能清楚看见纹路的手掌,现在布满了黑色污渍。
......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