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啊?」
低沉的男性嗓音在耳边响起。
我茫然地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依旧一片漆黑,绝对的黑暗使我不由得感到惊慌。
「......这里是哪里?」
眼前的布条被粗暴地扯掉,一张微笑的男性脸孔出现在我面前。
我本能地想以手撑地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後,根本无法使力。
经过一番挣扎後,我依然只能无助地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早啊,安安小弟弟......」
眼前的男子头发略显邋遢,脸颊消瘦,嘴唇乾得发裂,眼中更是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双手带着电影中验屍官用的白色橡胶手套。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为什麽他会知道母亲给我取的小名?
「别害怕,别害怕,我不会把你怎麽样的。」
男子的安抚,在我听来却仍然显得那麽可怕。
「毕竟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脑中一片混乱,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在这里,以及眼前的男子究竟是甚麽人。
「但是有人一定会对你感兴趣的喔,哈哈哈哈......」
男子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在恐惧的驱使下,猛地缩了一下身体。
「你爸爸或许会来接你的,所以别哭哦。」
我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了一下,但这次不是源自於恐惧,而是震惊。
爸爸......父亲还活着?
「你要干什麽?」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右方不远处传来,我转头看去,果不其然发现了母亲的身影。
她和另外九个人被綑在旁边,与一根根生锈的铁栏杆系在一起。
那九个人共四男五女,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岁的男性,和三位年龄似乎和他差不多的女性。另外还有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以及与我年纪相仿的两男两女。
除了母亲之外,其他人的嘴巴都被塞住,面目惊恐,或哀求,或愤怒地盯着男子。
在他们身旁还站了两名穿着黑衣的男人,明显是眼前这个人的共犯。
「不过是处理一些组织上的事务而已,不用紧张。」
男子笑咪咪的回答,换来了母亲对他的怒目而视。
「陈国信!他只是个孩子!」
咦?
陈国信......他是国信叔叔?
我抬起头再次看向眼前的男子,虽然有些许不同,但他的确和记忆中那张和蔼的脸孔重叠在了一起。
「哎呀,看来你终於想起我了呢。」
男子的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
「这麽久不见,我还是要说一下,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只有个性不怎麽像呢。」
我感到脑中一片乱麻。他不是父亲以前的朋友吗?他不是每次来探望母亲和我时,都跟我们有说有笑的吗?
无数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着,但此刻自己的心早已被恐惧给占据,除了不断地发抖之外,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唔唔......」
母亲身旁的中年男子发出含糊的叫声,他愤怒地瞪着陈国信,激烈地挣扎着。
「啧!」
陈国信皱了皱眉头看向他。
「刚才不是叫你们安静一点了吗?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唔唔!」
中年男子依然表现出强烈的反抗意识。
「唉......」
陈国信走了过去,抽出一把已开锋的匕首,无奈地看着那位不知何时表情已转为惊恐的中年男子。
「......你这样不乖喔。」
银色刀光一闪而逝。
锋利的刀刃刺进了男子的大腿,逬溅出的鲜血混着被掩盖住的惨叫出现。
混合着疯狂和血腥的气息在整个空间蔓延开来。
中年男子疼得五官扭曲,但就是没有晕过去,只能不断被痛楚折磨着。
我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颤栗感,眼泪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我用手肘夹紧身侧,彷佛只要把身体缩起来,就不会受到伤害似的。
两名女人直接吓得晕了过去,两名孩子像我一样哭了出来,眼泪和鼻涕在脸上横流。
陈国信转过头,先後对着我和两名孩子笑了笑。
「吓到你们了吗?不好意思啊,别害怕喔......但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温和的脸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他轮流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得听话,不然你们真的会出事的喔。」
我惊恐地看着这个疯子。
「听懂了吗?」
他走到一名哭泣的孩子面前询问道。
现场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陈国信先是面露些许失望,然後抬起右脚,狠狠踹向眼前那名孩子的腹部,怒吼着问道:
「听懂了没啊!」
「懂了!你别踹他!」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用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出了这一句话。
陈国信退後了几步,看着倒在地上依然清醒的几人不断点头,才满意地微微一笑。
他赞赏地看了我一眼。
「你果然是个乖孩子啊,安安小弟弟。」
他边说边朝着我走过来,将脸凑到了我的身前。
他的身上散发出某种刺鼻的恶心气味,我使劲将脑袋往後贴。希望能离他远一点,但自己身後就是墙壁,我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
「跟你爸爸差多罗!」
他露出了让我感到不舒服的笑容。
「还是像爸爸多一点比较好,不如我来教你吧?」
「别碰我儿子!」
我从不知道母亲的声音能够如此尖锐,陈国信显然也吓了一跳。
「啊,真是了不起的母爱呢,但是......」
他和气地笑了笑後,表情突兀地一变,变得狰狞可怕,眼白露出血丝。
「你给我搞清楚现在的状况!说话客气点!」
他的吼叫歇斯底里,十分吓人。等我意识过来,才发觉自己的裤裆传来一股不适的湿热感。
陈国信用匕首搁在我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则抓住我的衣领。
「站起来!」
我根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但我感觉双脚发软,被拉起来的时候差点扭到。
「药好像下太重了呢。」
陈国信对我脚下那一滩发出臭骚味的液体不以为意,他蛮横地将我扯起,拖到了隔壁门半掩的房间。
他用力把我按在墙边,像我命令道:
「叫。」
刀锋紧贴自己的颈部,冒着森森寒气。
房间内我无法看到其他人的身影,只能清楚听见房间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快叫,信不信我割断你的脖子?」
「......」
「叫啊!」
看着陈国信凶狠的目光,我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想也不想就大叫出声。
「啊啊啊啊!」
声音凄厉,满溢着恐惧和颤抖,但又蕴含着孩童的纯真。
「安安!」
母亲听到了,陈国信笑了。
「我真的不知道任何有关他的情报,他离开後就没再见过他了!我儿子甚至连有关他的记忆都没有......求求你了,放过我儿子......」
母亲的啜泣声从房间外传来。
「是吗?真是令人失望啊......」
话虽这麽说,陈国信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失落。
他拖着我离开了房间,维持着匕首架在我脖子上的姿势,将我带到了母亲的面前。
仇恨、悲伤和恐惧交杂在母亲的脸上,她看起来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对,就是这种眼神......啊!真棒!」
陈国信的声音中充满了疯狂,他的手一施力,刀锋便陷进了我的脖子。
生与死之间令我感到无比巨大的恐惧,当那冰凉的线刻印上自己的脖子,尽管这轻微的刺痛甚至比不上打针的痛楚,恐惧感却在心中被无限地放大。
於是──
「......求、求求你......我不想死......」
那是出自自己口中,微弱且凄楚的呜咽。
尽管恐惧范围不断地从灵魂深处袭来,早已使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但在求生意志的驱使下,我不自觉地吐出了这句话。
「也是呢,乖孩子总是要给点奖励嘛......」
血腥味、啜泣声、呻吟声以及汗味交杂在一起,让空气变得黏腻而令人不适。
「啊......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陈国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阵寒意自尾椎骨直冲而上。
虽然不知道他在打什麽鬼主意,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很可怕。
陈国信先後用刀将我和母亲手上的绳子割开後,将匕首扔到了地上,拔出手枪指向我。
「刀子就在那边,捡起来。」
听到这句话,我的身躯颤抖地更厉害了。
「你、你要我做什麽?」
陈国信微微一笑。
「我要你捡起刀子,在你妈妈的心窝刺一刀。」
「我不要!」
「不要你就死喽。」
强忍着的情绪终於溃堤,我几近崩溃地抽泣和哀求。
「求求你......我真的......我真的不......」
「捡起来!你想死是不是!?」
我猛地缩了一下身体,背後被枪管狠狠地顶了一下。
我企图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屈服,却发现自己不争气地......拾起了那把沾了血的匕首。
明明是个重量不过几百克的东西,但此时握在手中,我却觉得它异常地沉重。
「我数到三,你必须刺下去,不刺下去,你就是死。」
「陈国信!你疯啦!」
母亲尖叫出声,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惊恐。
「你不是要我放过他吗?你死了他就活啦!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性命比儿子重要?」
「......」
「哦,不说话了?」
陈国信露出了恶魔般的邪恶微笑。
我从未看过这样的笑容,我第一次发现──
原来笑容可以如此狠毒。
「不然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嘛,如果你儿子没下手,他死,你不用死。如何啊?」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们......」
母亲的声音充满了一种绝望的空洞感。
「刚刚就说了嘛,你们谁死,另一个就活呀。那我们就开始罗。」
陈国信再次用枪管顶了我一下。
「一......手拿稳,别发抖。」
「陈国信!别让我儿子做这种事!」
「二,姿势摆好,对......」
我浑身颤抖,紧握刀子的右手指关节发白。
愧疚和恐惧不断啃蚀着我的心脏,双脚松弛且无力。
刺下去!
快刺下去!
由恐惧诞生的欲求迫使我想要动手,但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浮现,让我无法真的下手。
「......三!」
我打了一个哆嗦,匕首顿时掉落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四周陷入寂静,我则是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没有第二次机会了,看来你是想死了吧?」
陈国信冷漠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最後只能紧咬下唇,抽泣着闭上了双眼。
「下辈子别再当乖孩子了喔......」
下唇一阵痛楚,随後一股温热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疼痛使我下意识地睁开双眼,这使我目击到了那个瞬间。
我看见母亲扑向地上的匕首,下一秒,将匕首对准了她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我茫然地看着母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母亲缓缓地抬起头,对我露出了最後一抹微笑。
接着,她失去了力气,倒下了。
这一幕瞬间定格,映入我的眼帘,化为一股剧烈的冲击,刺激得使我的心脏猛地抽紧。
这感觉就像有一颗迎面而来的千斤锤,不偏不倚地击中我的心脏一般,让我彷佛瞬间就要痛昏,窒息过去。
「果然母爱就是伟大呢,但很遗憾的是,我原本就不打算杀掉小孩子呢。」
「操!陈国信你是吸多了是不是?这做过火了!」
身旁两名共犯与陈国信的争吵声,以及其他人的啜泣声愈来愈遥远,我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只差一点就将失去意识......
当我再次回过神来,我已身处在另一个房间,与其他四名孩子站成一排。
我不知道另外四名成年人被怎麽样了,但是我知道,母亲已经航向了生命轮回的海洋尽头,像我告别了。
陈国信与两名共犯站在我们面前,相较於先前的冷静态度,两名共犯此时显得相当疲惫和失措。
陈国信走了上前,指了指我左手边的女孩。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编号9019。」
接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是1139。」
他依序为剩下三名孩子都取了编号。
这就是那不幸夏天的开端。
母亲便是以这种形式离开了我,而之後的阿圣──张志圣亦是如此。
因为他们,我活下来了。
因为我,他们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