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既不是我的亲人或朋友,更不是我的恋人,只要我之後别再来到这里,两人之後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所以我想......应该能让她稍微踏进一步。
「谢谢,那走吧!」
她转身迈开步伐。
「等等。」
她转过头疑惑地看向我,我再度走到了自动贩卖机前。
她刚才看向咖啡罐的眼神,是一种意味深长的奇妙眼神,虽然不确定其中的涵义为何,但我想应该可以将它理解成「我也要......」的讯息吧。
我将剩下的三十元投入嗡嗡作响的自动贩卖机,又买了一罐咖啡欧蕾,我也因此花光了手上仅有的六十元,已经破产啦。
「给你。」
我将咖啡递给她,但她却露出了呆愣的表情看着我。难不成是我理解错误吗?
「呃......抱歉,你不喝这个的吗?」
应该先向她确认过才对,真是失策。
「啊!不是的,只是我很久没喝甜的咖啡而已......」
她微微摆了摆手表示否定。
「你喜欢喝黑咖啡?」
「不,一点都不喜欢......对了,要还你咖啡钱才行。」
在看到她拿出肉肉猫造型的钱包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到底有多爱那只猫啊?
「来,还你三十元......你在笑什麽?」
「没什麽......钱就不用了,我请你。」
我没有拿走她手上的硬币,直接将饮料塞进她手中。
毕竟是我擅自买了这罐饮料的,她没有需要付帐的理由。
「这怎麽行!」
她依然想让我收下钱,但我并不想改变自己的立场,於是我开始向步道走去。
「就说不用了,我可没穷到连一罐咖啡都请不起。」
「......谢谢。」
她小声道谢後,就快步走到我身旁,与我并肩而行。
她并没有打开咖啡,只是默默低头看着脚下,现在的她与刚才那个开朗的女孩判若两人。
果然问题是在於这罐咖啡啊,何况她刚才还很巧妙地引开了问题。
感觉她平时应该隐藏了这一面吧,看来我们还挺相似的。
无论我们多麽努力地试图将情绪封装起来,它依然会在某些状况下显现出来。而对她而言,这罐咖啡想必就扮演着这个角色。
我并不打算向她深究,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来处理情绪,就算是在恋爱、友谊、家庭或其他密切往来的关系下也都是如此。
我们是人,不是机器。我们的个性、成长历程、一路走来的生活方式等,都是内在很重要的一部份,也都和我们的情绪中心连结在一起。
情绪就是一个如此复杂的存在,因此我们必须留给他人足够的时间及空间,来感受和解决自己的情绪。
因此,我不会擅自踏入她的这块领域。
但是走在一起又一直保持沉默也很奇怪,所以我决定主动开口化解尴尬。
「你在看什麽?」
话才刚说出口,我就惊觉自己搞砸了。
这是甚麽蠢问题啊?简直比说「天气真好」的老梗还烂。
「泥土......」
咦?她竟然回答了......而且听起来还是认真的答覆,不是随边敷衍那种。
我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她依然略显落寞地低着头。
泥土啊......
这时,她抬起头看向我,然後似乎终於发现自己说错话而满脸通红。
「啊!我是说没什麽......不小心说了奇怪的话......哇,真的很抱歉!」
她慌慌张张地挥动双手,接着立刻意志消沉地再度低下头,真是可爱。
「喂。」
我若无其事地叫了她,她并没有抬起头,但是我知道她正用余光偷瞄着我。
「你以为泥土的功用是什麽?不就是孕育生命吗?多看看花草树木吧。」
她瞪大双眼抬起头,我则是难为情地别开视线。
惨了,惨了。
刚刚那个听起来会不会很像追女生时说的话?我在搞什麽啊......
「也是呢。」
在短暂的沉默後,她加快脚步微微超前了我,眯眼看向河边的樱色牵牛花。
「好美。」
她的声音清脆柔和,很疗癒,听起来像是在坦率表达真实的感受。
「不好意思,可以等我一下吗?」
她停下脚步,开始在随身包里东翻西找起来。
「掉东西了吗?」
她摇摇头表示否定。
「一下下就好了。」
「知道了。」
我简单做出回应後,便转身背对她,望向不远处空地旁的那棵榕树。
在我发呆的期间,带狗散步的老先生以及正在慢跑的大叔从面前经过,空地上管乐团的孩子们演奏着轻快节奏的乐曲,周遭的一切都以悠闲的步调运作着。
「久等了。」
「喔,那走吧,就在前面那棵树那边。」
我并未回过头,直接向前迈开了步伐,然而才没走几步,我就感觉到袖子被轻轻地拉了啦。
「怎麽了......嗯?」
「你看!」
她往自己的额上指了指,但就算没有她的这个动作,我也能一眼就发现她造型的改变。
她将原本稍长的浏海用音符造型的发夹固定到右耳上方,因为没有了浏海的遮挡,所以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以及洁净的雪白脸蛋,我急忙移开视线,专注地盯着她手上的随身镜。
不知道为什麽,好像只要一直视她的眼睛,我就会紧张地冷静不下来。
「呃......那个......为什麽要......」
「因为这样视野就更宽广了呀,不就能看得更清楚了吗?」
她俏皮地笑了笑,睫毛在脸颊上烙下浅影,使我不禁看得出神。
「喔,嗯。」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到她是在接续我刚才那段羞耻的话。
唔,为什麽感觉自己今天总是会讲些奇怪的话啊?接下来又该说些什麽啊?
我们默默地并肩走着,时间以秒为单位在流逝,气氛似乎又变得尴尬了。
我故作平静地将视线转向她。她用双手捧着咖啡罐,嘟起嘴唇啜饮着咖啡欧蕾。她脸上笑嘻嘻的,也许是甜甜的饮料让她开心,她像猫一般地眯起双眼。
感觉自己身体深处似乎有某种开关被触动了。
「呼......好冰喔,好冰好甜好好喝~」
她用指尖擦拭湿润的唇边。
「难怪你每次都喝这个,看来我们同样是甜咖啡爱好者呢。」
「嗯。」
我含糊地点了点头,直直看向前方,以掩饰自己慌乱的眼神。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榕树附近。
「就是这里了吗?」
「嗯。」
榕树的树叶密密麻麻的,像是一把伞的伞布一般,在树干周围形成了大片可供人乘凉的阴影处。粗细不等的气根从高大的树干垂下,紮到地面,彷佛一架巨大的竖琴。
这棵榕树的位子位於距离步道有一段距离的河岸,这一带的河岸往往堆积了一些废物,或许是由於平常比较少人靠近这里,我在这段时间中还没看过有人清理过这块区域。
只要稍微往河岸的方向窥视,就能看到被风啊,河啊吹送而来的漂流木和垃圾,漫无目的地堆成一处,好在这棵榕树并不在灾区之中。
在那些垃圾堆中相对显眼的位子有一块大石头,一个外型老旧的黑色吉他袋静静地躺在它旁边,从它鼓起的形状便能得知里面装有一把吉他。
我朝着榕树以及大石头的方向走去,感觉脚步异常的沉重。
「话说回来,这样额头附近感觉太凉爽了,真不习惯。」
她伸手拉了拉额头附近的头发,似乎是第一次尝试这类发型。
「那就换回原本的发型不就好了?」
「话是这麽说没错啦......对了,你觉得我怎麽样?」
我感觉心脏像受到某种刺激般猛烈一跳。
这个问题实在来得太出奇不意,以致我不禁再次产生中午任思雪找我搭话时的那种错觉。
「什、什麽东西怎麽样?」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决定主动厘清她问题中的盲点。
「当然是发型啊,我这样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哎呀!好险!真是好险!我差点又要被这种若有似无、完全摸不透底细的问句所蒙骗。
我面向前方,仅仅用眼角余光瞥向她,仔细思索着该如何作出回答。
「很适合你」绝对是最安全且理想的答案,事实上我也确实是这麽认为的。
她并没有再次追问,似乎不吝於给予我思考的时间。
来到了树下,我一如往常地找了个能看见那把吉他的位子,在确认脚下草地的潮湿程度是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围中後,便倚靠着树干席地而坐。
「我想我的意见不重要吧?」
「诶?」
她在离我有点距离的地方蹲下身子,看来是不想让身上的牛仔长裤被弄湿。
我边打开书包,边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只要你自己以及你所重视的人喜欢就好,其他人的眼光一点都不重要。所以,你还是把这个问题拿去问那些人吧。」
我说完这些,她听得连连眨眼。
从这段时间的交谈以及她并没有化甚麽妆这两点来看,我认为她不是那种会想让自己看起来人见人爱的女孩。
再加上她是以相当随性的语气来提出问题,也并没有催促我给答案,因此我判断她应该已经有了在意的男生,甚至是已经有恋人了。
她大概只是为了让两人之间持续对话才问的吧,或许她根本不在乎我的回答,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我不怎麽擅长回答这类的问题。
「你好像很擅长说些充满智慧的话呢,你的头脑很好吧?」
「你说呢?」
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这种程度大家都做得到吧?
我从书包中取出书本,翻到了书签所在的页数。
虽然阅读是我的兴趣之一,但阅读这本书并不是基於我个人的意愿,我对它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因为阅读它只会让我回忆起过去,以及意识到自己的缺陷而已。
那女孩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露出苦笑似的微笑。
「好吧......不过作为参考,我还是想听听你的回答呢!」
看来她还是想知道我的感想,但我相当为难。
这到底是甚麽情况?突然觉得好想找个洞跳进去躲起来。
但是也不能不做出回应,因此我还是在脑中挑选了安全的字眼,谨慎地开口:
「那个......该怎麽说呢......满好看的,很适合你。」
「这样啊,谢谢。」
她开心地笑着,我实在不好意思直视她。我察觉自己的脸红了起来,赶紧阖起书本,假装在背包中翻找东西。
在我呆望着背包中的物品时,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啊,那把吉他......」
「喔,那是......」
我急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吞回肚中。
「是你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我先深吸了一口气後,才缓缓开口。
「不,曾经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