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城镇一家小医馆听说老医生半年多前辞世,一个外来的年轻医生接手,医者医术高明不以浮夸病情赚取钱财,相反地秉持济世救人原则,看病费用随缘乐捐,甚至有不少贫苦人家上门求医更是一分不取,反倒相助白米衣物,已经传为城里佳话。
大家都说战争过去了,国家重建工作没一年半载不会进到这偏僻小城,这医生是菩萨派来帮助大家的,身体病痛医好了才能安乐的生活下去。
平日白昼,医馆反常地大门深锁,阻绝大街上市集的喧闹。屋内一室薰香,舖上男人赤裸上身盘腿坐得挺直,上臂膀跟背脊插满无数细针,针上插着艾绒粒边燃烧边行针,丝丝细烟上升飘散,艾香清神通窍,男人逼出了一身薄汗。
门推开了一个小缝,医者进门再迅速关上,不让外头冷风搅和蒸腾的药气。他手端一个大盘,上面舖着一条湿润的厚棉巾,棉巾上涂满了黑绿色的药草膏,各色药味混杂空气更显浓重。
针上艾绒烧得差不多,他一一取下後拿棉巾盖住了宽背,炙烫的高温让艾草药气顺着穴道直往体内窜,男人皮肤泛起潮红,热汗流得更多。门再开,一个女人端着托盘送来相同东西,医者把背上棉巾用绷带绕了两圈固定,也把男人两只手臂用一样的方式继续做後段治疗。
收拾桌上细针,留心身後遏止不住的咳嗽声,方歇,常德伦转头,眉心都快要皱成一团。「你咳得比以前更久。」
于近陵套上薄衣,室内保持着舒适高温,与窗外寒气相去甚远。「可能这几天下雪受了风寒。」
「针灸只是舒缓延迟病徵,你必须去设备齐全的大医院做个通透检查,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早发现早治疗,说不定动个刀就痊癒了,越拖情况只会更糟。」这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他总是不听。
当时常德伦看到了报上刊登的寻人启事,他记在了心上,他们原本一路要往香港去,想着如果有机会经过这里可以顺道见个面,没想到半路上就传闻日军即将投降的消息,於是他们中途刻意进城里稍作停留,等候战事最新发展。
如果停火那是再好不过,没人愿意离乡背井,像片无根的叶子四处飘荡。
喜喜以前日夜颠倒,菸酒当三餐的日子果真落下根子,她虽不是富贵人家出生但在百乐门的日子也是被惯着养,衣食丰足吃好睡好才没引出病,如今一路曲折颠沛,她嘴上硬撑不说,常德伦早发现她的不对劲,好不容易经过一处军医院,透过打点才得以看吃了几天西药。
看他掏出身上黄金就为了让她看这小病,喜喜说什麽都倔强不依。
政府发的纸币已经跟破纸一样毫无价值,逃难期就属黄金最值钱,管你是什麽仕绅富豪出身,人人只认黄金,有了金晃晃的条子链子戒指一切好办事,就像畅行无阻的通行证,而那黄金正是他们要到香港去的保命符,买船票甚至到香港买房产用的,但现在竟给浪费在自个儿身上!
常德伦只是笑笑,握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了唇畔碰了碰,眼中盛满化不开的柔情。
「香港是要跟你去的,买房子是要跟你打造一个家,一同共度後半生,没了你,这些都没意义。」
这段话当着医生的面说出来也不害臊,她听了脸都红到天边去,垂着眼不敢乱瞄就怕看到医生调侃的笑意,同时整颗心也暖烘烘的,脑袋跟浆糊一样已成一团黏稠,再无法反驳。
因此,常德伦习惯到一个地方就先找当地的药舖子,也随时购买温补益气的药材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老板是个年近八旬的老者,出身中医世家,从祖父辈就经营这间中医舖。老医生没受过正统的医学教育,却对各项药材名称应用疗法倒背如流,甚至有许多他从没听过的植物入药。他所学西医,对中医的认识多是自学或跟药舖里的中医师交流而来,老医生膝下无子嗣,对他一见如故,将毕生对中医的知识智慧倾囊相授,两人成了忘年之交。
一天晚上喜喜在家里摔伤,他简单止血後以为没事,但到了凌晨伤口周遭肿了一圈,一碰就痛,他知道里头化痈了,气血壅塞不通、热毒淤滞,这病发得又急又猛,必须尽快敷药吊出毒头才行。
他等不及药舖营业凌晨就上门打扰,竟碰见刚要离开的于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