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近陵再踏进地牢已经又是一天後的事了,空气中弥漫浓烈的血腥味跟腐臭酸味,环境令人作恶,他眉头不自主越聚越拢。
铁杆里的身影蜷曲,面向墙壁躺着,几乎没有呼吸动静,一个破碗放在一旁。
他们是的确给她送饭吃了,但里头装的饭菜已发酸,在这种天气食物竟还能酸臭至此,他早知道给囚犯的伙食只会是侮辱的手段之一。
正要步上前,他的视线突然被角落一个隐约的闪光吸引,就在一处石台阴影下,那里堆放着一捆捆的草蓆,藉着从牢门开启的光线,折射出了微弱光芒。
不明显,可还是引起他的注意。
他转了个身,弯腰正要拾起,却瞧见了系在金链上,掉落在草蓆间缝中的黄铜扁扣,半弯的身子怔愣在原地……
多麽熟悉的东西,他曾经将相似的扣子当成了信物,赠与了一个心地良善的女孩儿。
他的呼吸乱了套……这会是他日夜念着的,寻觅已久的宝贝吗……
颤抖的手指勾起细链,扁扣正巧垂落在光线轨道上,黄澄澄的牡丹图腾映入眼帘,夺去了他的心跳。
霎时之间,他彷佛听到稚气未脱的嗓音,清脆地喊了声「于哥哥!」
「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一个人睡在这里,你喜欢喝红豆汤吗?」
「你跟我一样名字都有个『铃』字。」
「对了,明年十二月这个时候我爸肯定还会再来,我们就约那时好不好?」
谢叔将车子熄火,拿着炭炉从车上下来,在入口处好声询问:「小哥,能拿些新炭吗?这天气太寒,我怕于先生受冻了。」
「行行行,在里面自己取,别客气。」看守地牢的这名小兵原本跋扈,不是达官贵人就容易摆姿态,但他在其他单位见过这司机,虽然身材魁梧厚实,但待人亲切总是笑脸迎人,见到人就是弯腰鞠躬打招呼,客气老实的个性让爱欺负人的小兵也不忍作弄。
「哎,多谢小哥!」提着小炭炉,谢叔进到了里头,挑了几块烧得通红的木炭,见长廊另一端无声无息,他好奇趋前,在敞开的铁门边窥探。
一旁值夜的小兵见他盯着链子动也不动,纳闷地开了口:「于先生?」
「这,是谁的?」小心求证,清冷嗓音竟在发颤。
「里头那个囚犯的,佐藤长从她脖子上扯下的。」小兵据实禀报,瞧见了如石化般的身躯剧烈震了一下。
看见主子手中端详的东西,谢叔脑中画面一闪而过。
于先生珍藏的小棉袄跟小羊毛手套。
于先生偏爱红豆馅心的食物。
于先生在找一位与他约定在北京重逢的小女孩……
「喀啷」一响,手中的炭炉突地落地,谢叔差点没跪下,主子这是找到了呀!
她曾给他提示两人名字发音的相似,他对她感到莫名熟悉,他不是没怀疑过,所以在舞厅共舞那晚冒犯地解了她的扣子,可结果却是令他失望。
她说她受过伤,记忆力消退了,或许连以前的事都记不得,如果他可以再坚信自己的想法,继续怀疑追问下去,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竟是他……竟是他将她关在了这样的地狱里……
「开门,我要进去。」
小兵不敢怠慢,火速解开缠在铁杆上的铁链。
于近陵快步上前,只是每近一步,他的心就越揪紧,直到在伤痕累累的身躯旁蹲下,他已经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就像是活生生被捏破般的剧痛。
她面容惨白,嘴边还挂着凝固的血渍,双手双脚都被链子牢牢拴着,半个身子都泡在了血水中,脚上的鞋已不见,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伤或是破口,在湿寒的地牢里只穿着丝薄的衬衣,他亲手撕毁的旗袍就像一块破布,斜搭在肩头上。
体内血液冲撞横流,他多希望自己能为她承受这些酷刑……
小心翼翼地将她翻了个身,颤抖手指探向她的鼻间,却感受不到一丝气息,于近陵大慌,急忙摸向她的颈脉搏,过了许久才测到微弱的跳动。
「拿衣服毯子过来,快!」当务之急就是保暖,不能再让昏迷的人继续呈现失温状态。一向风格温驯的谢叔像变了个人,威严语气让小兵不敢不从。
跪在地上,怀中的身躯就像个破败的布娃娃,这回她不会拒绝他,不再他一靠近就急着闪躲,可他却领悟了心死的滋味……
「小铃……小铃……」暗哑开口,他敞开大衣包覆已经冻得发紫的身躯,想用体温暖和她的血液。
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相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