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刚进港的,奉于先生的命令,一半已经往北运去了。」
男人双手捧着一块方布,布上是两块形状不一的黑色膏状物。
于近陵拿起其中一块,凑进鼻尖嗅闻,再拿了另一块一起收进口袋。「剩下一半就交给老谢。」
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收到指令要领着男人下楼,却见他欲言又止。「那个……」
「还有事?」
「于先生,这批鸦片数量太多,我透过很多心力才让它运进来,不只码头,连稽徵吏还有陆地上的各个关卡都需要打点,这花了不少成本呀!」吴兴发弯着僵硬的腰脊,鼻梁上的眼镜都要掉了下来。
「不少成本是多少?」敢向他直言不讳、索取酬庸的人,就只有他吴兴发了。
「于先生这、这我没细算,可现在过年时间,很多人事不像平时那样好使唤,我也该发给下面的人红包讨个喜气嘛……」言下之意就是当下拿到现金最好。
吴兴发全身是汗,他有脊椎僵直性的病症,可就算一把骨头都要散了也不敢挺起身。
全上海有多少人想纳入于近陵麾下,自愿火里来水里去,连薪酬都可以自愿不要,只要在他下面博到一个微不足道的职务也好,至少在全上海最大的羽翼下生存,不仅脸上有光,更是保得後生无虞。
都怪自己平时挥霍无度,已经好几个月薪水都发不出来,这下挨到了过年,他这个做老板的说什麽都要给下面一个交代。
人家为他卖命,他为于先生卖命,不就是为了讨生活好过日子吗!
「这些话你对龚承棠说过吗?」于近陵换了姿势,优雅叠起双腿。
吴兴发心中一噔,缓了缓气。「于先生,我这大半年来都在你身边打点,已经好久没跟龚家人来往了,这你是知道的呀!」
「我知道,也知道你最近工部局走得很勤,花了不少心思在纺织厂上。说说,目前我所知就属龚承棠跟麦学明对纺织厂最有野心,他们这个月可是连工部局的大门一步都没踏进,怎麽你比他们还勤快?」
领班接过服务生刚送上楼的茶水,亲自递给谢叔,他闻了闻观察了一下茶水色泽,替换下微冷的旧茶。
四周人来来去去,刻意离得远不往这边看,也不敢稍稍探听。
吴兴发哑口无言,连两大洋行有没有拜访工部局都逃不过他的眼皮子,他这下再多做狡辩只是更显败露,有失赖以为生的协调办事口碑能力。
「还是你开始搞实业了,也想拿下纺织厂?」
吴兴发不敢吭声,一颗心噗通跳个不停,他思忖着难道这件事无意间踩到了于近陵的线?
身为投机商人,他本来就是哪里有好处就往哪躜,不过他们这行也有规矩,决不会利用现正合作的人脉施压,这样岂不让金主难做人。
虽说帮龚家协调纺织厂,但这是牵扯多大利益的合同,实质上的权力都握在青帮手中,他不过是打点小项目,从头到尾也没搬出于近陵的名字,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于先生?
「于先生不喜欢的话我立刻中止与龚家的往来,往後只效力于先生一人。」
「不不不。」于近陵很快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我没资格管你要跟谁往来,我同意多方交好才是做生意的原则,这也是你存在的意义。」
「那于先生……」
「捎句话给龚承棠,纺织厂由我全权做主,与其尽花钱在不相干的人事物上,不如直接找我还比较快。」
「于先生愿意见他?」
龚家在上海家大业大,老爷子半年前去世,现在已经由二代龚承棠接手。
龚承棠做生意没半点天份,不过循着父亲留下的规矩倒也是做得中规中矩,唯一缺点就是爱喝酒跟好女色,闹出了不少事。
本来都是些打架滋事或是对女子毛手毛脚的指控,事後龚家赔钱了事双方和解倒也不成大罪,可哪知三个月前龚承棠竟又酒後闹事,在百乐门里跟人打起架来,那人好死不死正是于先生的司机。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谁也不甘示弱,听说谢叔的耳朵还被咬了一角下来。
谁不知道谢叔跟着于近陵多久时间了,可说是他身边最亲密之人,这下龚承棠祸闯大了躲在家里三个月不敢出门,于先生虽然没做任何表示,不过随着纺织厂设厂日子越来越近,他与麦学明的接触就越密切,自然引起龚家不安,开始寻求旁门左道协助。
「在商言商,没什麽是不愿意的,对了,到时候也请龚二少一起出席。」于近陵回到包厢前转头看了看,那身影已经不在。
「龚二少……」吴兴发低声自语。
少有人知道龚家还有一个从未露面的二儿子,不只没人见过真面目不知其名,连龚承棠也不曾提起,外人也没兴趣探听。
反正生意掐在龚承棠手中,想必这个龚二少也是个无权无实的闲人公子哥一个,说不定劣根德性兄弟俩都有,不曝露於日光下也是为了方便干些奸淫事。
「吴先生不知道这个人?」谢叔开口。
「知道是知道,不过这位龚二少向来低调,也不晓得这话会不会精准传到。」
谢叔扬笑道:「这就看你的办事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