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掀开贝壳串起的门帘,发出悦耳的敲击声,急匆匆的往伊天天的厢房过来。
对伊天天而言,那清脆作响的声音是一种刺耳的预警,就像是戏子上台前敲响的梆鼓。在别人耳里可能是叮当一片春风流水的舒畅,在她的耳里,就是急凑烦躁的催命符。
那贝帘是属於锺离须弥的,在伊天天尚未出世之前,她们的母亲特定去买了海贝,一点点的串成珠串,就为了让锺离须弥一展笑颜。
要知道,她们这个猎户家庭一生依山傍水,从未见过海洋,更不明白海贝该是什麽模样,赶集时商人哄抬着高价,母亲见须弥锺爱便散了财。
这足以表明母亲有多爱须弥。
可母亲留给她的却只有悲凉和怨怼……
伊天天叹口气,假装若无其事继续磨利箭头。这是她给自己的任务,在这个家里,她总觉得不做些什麽就会被淘汰,毕竟她是多出来的那个。
分明和锺离须弥同父亦同母,可她们的命运大有不同。
就如同她们铁铮铮摊在眼前的不同姓氏,就代表着这个家庭曾经分崩离析。
锺离须弥、伊天天。须弥出生时父母亲感情还好着,可要生她的时候,她的母亲遭到休弃,肚内的她也跟着回了娘家,随着母亲姓氏。
十二年後,母亲病故,伊天天被接回了锺离家,可一切都不同了。
血液是相同的,可就只是强凑在一块的陌生人。
锺离家真的把她当家人吗?她并不这麽认为。
「天天,这小羊又吸不到奶了。」终於迈过长廊,打开了她的房门,须弥稚气未脱的脸尽带忧心。「好妹妹,这该怎麽解决呢?」
须弥虽然比天天虚长两岁,可锺离家优渥,须弥大把时间都在玩乐和学什麽琴棋书画;而天天就不相同了,忙着替母亲张罗牲畜,对什麽事情都懂一些。
她们分明同父同母,为什麽为了生存她要那麽辛苦,为什麽被万千宠爱的是一个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会,一不被捧在掌心就会枯萎的脆弱花朵?
伊天天内心不平,可必须演戏的时候,她演技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母羊奶水不够了?或许吃点生乳的草药会改善些。」伊天天笑着说,学着须弥的语气,温柔似撒娇的说着。
「是嘛?那药草去哪买?集市可有?可这一月一市的,要等到那日,小羊都升天了。」须弥眉头紧蹙,可还是那样好看。
最令人羡慕的是,须弥不但什麽都有了,样貌长的还神似她美丽的母亲。怎麽她样貌就随了父亲,挺鼻轮廓深邃,满是英气,一点也不吃香。
不公平……太不公平……
要是没有须弥,她内心是不是就可以舒坦一些了呢?
「听说虰蛵山上有一种草药,暗红色的茎,玄色的花,这花瓣如铃铛,双双对对的,对牲畜增乳有益,你可去找找。」伊天天挤出笑脸,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不过叔叔伯伯都宠着你,恐怕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须弥不开心了,瘪着嘴。
「我已经十四了,都还当我是小孩子。」须弥插腰跺脚,一脸不服气。
「就是,该趁此时展现自我了。」伊天天在一边怂恿着,可在须弥眼里,这个妹妹是唯一站在她这边的人。
「从後面狗洞溜出去应该可行,不过就是去采个药,这有何难?」须弥昂起头,试图在妹妹面前展现身为姊姊的气魄,最後露出一抹灿笑,背着妹妹的加油鼓劲,毫无畏惧的潇洒离去。
锺离家是猎户起家,但做的是高级皮草生意,而不是随意买卖廉价野味。日积月累下,做出了些名声,王公贵族也开始收购皮草,让他们大发利市。
近日举家搬迁到虰蛵山脚下,只为了一个目的,一个最新的目标。
虰蛵,或称丁兴。只知其音未知其字,山名缘由有两个说法,一是季节到了满山虰蛵相当壮观;二是住在此处的人们土地肥沃,人丁兴荣。
可山脚被开发殆尽後,人们开始沿山而居,却忌讳着这里的山神。
虰蛵山的山神是传说中成妖的白眼狼王,世代守护着虰蛵山,若无人进犯,牠也从不主动袭击。
可人总是贪婪的,锺离一家子想要的不仅是可供买卖的地界,更是那举世无双的银色皮草。
须弥对这些故事从来不感兴趣,也根本不知那山中有多危险。
伊天天露出讽刺的笑,坦荡荡的搁在嘴角,眼里满满的阴狠和森冷。
谁也难想到这是一个十二岁女孩的神情。
她默默祈祷着,须弥再也不要回来。
须弥消失了。
日日夜夜她都怕那贝帘会再次响起,终於足月的那刻,她安下了心。
摇荡的浮萍终於靠了岸,用微弱又短小的根试图构着岸边坚忍不拔的岩壁。
这样总会变好的吧?她成了这家子唯一的女儿。
总有一天这岩壁也会宽容的将她拥入怀中吧?
其实她害怕还有着一个原因。
须弥刚走後三日,锺离家里来了客人。
是时,家里人本以为须弥贪玩不日便归,可三日太过不寻常,大家都焦急起来,而那时有一道人身穿素衣道袍,手握拂尘,面色从容的登门拜访。
一家子想着修道之人对命运或许能参透一二,说不定能寻得一线生机,他们都是实在人,说不上多相信神佛,可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说她是参旭师太,满是皱纹的脸唯有双眼炯炯有神,嘴角轻轻一弯,那是把一切看透彻了然的神情。
「须弥会回来的。」在厅堂里,大家都在,可这参旭师太却只望着伊天天的脸,彷佛是对着她说的。
师太持符,亮光一闪,一锦织屏风立於眼前,别人怎麽瞧这屏风上织的都只是小桥流水人家,而只有在伊天天眼底是一个神似须弥的女孩,与山尖上一银白巨狼相视的画面,这狼眼中不见阴狠狡诈,只流淌着柔情似水。
此时伊天天只是笑,笑这不知何来的师太不过是个胡言乱语来拐骗的家伙。她拿起匕首,烛光在其光滑的刀锋上肆意跳跃着,毫不犹豫,她将匕首刺向了屏风中那女孩美丽的脸庞,接着向下划开,锦缎撕裂发出悲鸣声。
可当屏风裂开的那一瞬,她近乎崩溃。
「天天,怎麽,这屏风惹你了吗?」熟悉的嗓音,一样温柔似撒娇地叫着她的名字,五脏突然翻涌着,一阵潮热从喉咙那端漫了上来。
她摀住了嘴,咽了咽总算是压了下去。
原来须弥一回来就直奔她来,没回自己的闺房贝帘自然不响,躲在屏风後就是要给她妹妹一个惊喜。
须弥看见天天惊吓的模样显得相当满意,但下一刻就化作泪人儿泪眼汪汪,这是劫後余生的喜极而泣,喜的是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的妹妹。
「好险我平安归来了,我都不敢想像要是我真命丧黄泉了,你该会有多麽自责。」须弥这样说。
天天撇过头去,没人见到她的神情有多麽复杂,可看见须弥泪里带笑的表情,内心多少也有些动摇。
而须弥权当天天是见到她太开心,前段日子的郁闷酸楚都在一瞬爆发,又不想让人瞧见所以才撇过头去。
须弥大方地向前给了天天一个温暖的拥抱。
天天挣脱拥抱後,花了段时间端详着她的面容。
除了黑了些,她几乎没什麽改变,连神情都还是那样的天真无邪。
这历时一月的林间生活,弱肉强食,应该会让她眼神中多些什麽吧?
敏锐、坚毅、警觉,为了生存抱持着怀疑,为了生存掠夺猎物性命,这个脆弱的花朵经历了这些,却没疯癫、没失意、没缺胳膊断腿……
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
须弥也不会藏私,换了身衣服之後两个女孩就凑在床铺上,开始说了她这一个月的经历。
「天天,我只与你说,千万别泄漏出去。」须弥立了前提,郑重无比的交代道。
上山没多久,须弥就失去了方向感。面对着参天密林,湿润的水气让所见之处都爬满了绿意盎然的青苔,往前走是一片绿,往後走是一片绿,四面八方走到半路就都成了一个模样。
唯一可以大概抓个方向的,就是淡黄的暖暖阳光会斜斜的照入密林间参差缝隙。山间水漥映照着野绿的景色,野花不见几朵,可湿暖的风带着一股宜人芬芳的森林气息,此时此景美不胜收,让她不知分寸,一点一点的没入深处。
亮晃晃的时候不知惧怕,殊不知马上就要坠入黄昏。
日光逐渐稀微,以致她完全失去了判断方位的依据。
冷静些,循着原路回去。
须弥吸了口气,停下了迈开的脚步,收拢之後,一步步往後退。
她大概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吧!退了退,整个身体也跟着向後转。
转的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在茂密的绿林中,她看见一双莹莹绿眼正盯着她看……
这头豹子跟了她一路,终於是被她这个迟钝的家伙注意到了。
一人一兽凝望对峙了好一阵子,总算那豹子压低身子,放大成圆润瞳孔,感觉蓄势待发。
啊……大事不妙。
须弥转身就跑,可起的第一步就狠狠被地上青苔滑跤,她重重的跌在地上,可这一跌恰恰闪过了豹子临空一记飞扑。
这一招是走了好运,豹子平稳的落地,转了身又要向她攻来,须弥挣扎要起身时,这才发现脚踝刺痛越演越烈。
没错,她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把脚给拐了。
她这个命中带蠢的人,被用来填饱豹子的肚子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是因为她的妹妹太优秀了,须弥总是羡慕着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多学习些,独自完成些任务。
原来她不过如此。
明明该是很害怕的,但须弥此时只是淡然接受这样的结局。
面对豹子的死亡凝视,她只希望自己气断的快些,痛楚少受一些。
她怔怔看着豹子奔扑过来,短暂一生的光景在眼前流转,然後……
银白一闪,像是划破浓稠黑夜的那道雷电,忽然就立在她的身前。
腾在半空的豹子,没有办法回避,直直朝着那银白影子而去,然後被牠一掌拍倒,嘴角带血,成了不动弹的豹子布娃儿。
须弥眨眨眼,虽是活於豹口,但或许也好不到哪去。
在这丛林之中,生存真的太不容易,连她这种瘦弱的猎物也需要两兽相争,可真是难为牠们了。
「狼先生,趁我吓死之前,先把我杀了吧!」须弥歪头露出白皙的脖子,另一手指着喉咙。「就咬这里,我很快就断气了,不麻烦的。」
眼前是一只银白色的狼,牠似乎周身自带银色的光晕,走动时毛皮晃动颇似流光溢彩的阵阵波涛。
死於牠的口下,感觉比豹子好些。
「听过求饶的,求死的倒没听过。」一低沉的嗓音幽幽传来,似乎还带了点笑意。
须弥左顾右盼,没看见其他人,最终不得不把目光聚焦在那头美丽的狼身上。
「你……还会说人话啊……」须弥惊呆了,觉得自己就要晕了过去。
可不只如此,恍惚之间,牠在朦胧雾气中化身为一高大男子,身上随意挂着白袍,没被拢住的地方肉色忽隐忽现的。
须弥没得仔细端看牠的样貌,总觉得有什麽不对就遮起眼来。
「羞羞脸,不把衣服穿好来。」看牠成了人形,突然也不害怕会被吃乾抹净了,须弥直接训斥起来。
「我刚刚也没穿衣服。」男子一脸莫名其妙的回应着。
想想也是……
可这怎能相提并论呢?
不是,看到一狼一瞬成了人类,她不懂自己为什麽此时此刻竟在思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以她这胆小的性子,这时也该晕过去了。
可她莫名的燃起了熊熊的好奇心。
「你……怎麽变的?」须弥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男子觑了她一眼,似乎没有想回答她的问题,神情上带点傲慢,可这人类皮囊长得相当俊,足以让须弥可以忽略那惹人嫌的表情。
「人类,不走吗?」他抬眉问。「纵我不杀你,留在这儿,一会儿遇豹子,一会儿遇野熊,要活恐怕不易。」
须弥瘪了嘴,用手指了指腿。「就是走不了啊!现在昏天暗地的,就算脚无损,怕也是回不去。」
「来此目的?」他沉沉问道。
「就是采药,我一介弱女子对你有何威胁?」须弥试图降低他的戒心。
只见他点点头,道了句:「合理。」语毕便拖着飘飘衣摆就要离去。
「等等,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须弥哭丧着脸。
他停下脚步,缓缓回头一望。
「刚刚不是还想死?」他真心不懂了,她适才还叫他咬自己。
「想活、想活啦!」须弥哭丧着脸,大吼大叫了起来。
他一愣,疑惑的摸着自己头脑。
这人类的思路,真是变幻莫测,恐怕他尚有许多学习空间。
「给我一个理由救你。」思考一阵後,他又抬眉问道。
须弥嫣然一笑,这是亲戚好友过年过节来锺离家讨红包时逢迎拍马的专业笑脸,她自觉学得有七八分像。
「留我,必有大用。」虽然她一时之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个……至少,我懂怎麽穿衣服,我日日伺候你穿如何?」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那大袍披在身上半遮半现的,的确他不懂的怎麽穿人类的衣裳。
须弥看着他似乎是心动了,便趁胜追击。
「别的说不准,但吃喝玩乐我是最会的,往後我伤好了带你到处玩去。」须弥笑着拍拍胸膛,好像挺可靠的模样。
他果然是被说动了,朝她走来,轻柔的将她抱了起来。
走了几步後觉得人类走路未免太慢,乾脆就变回狼身,刁着她後领拎回了狼窝。
「你被……狼妖救了?」伊天天一脸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可是所谓白眼狼王?」
「全窝里会说话又会变身的只有他一个,或许便是吧!」须弥一派轻松的说。
「你就在狼窝里疗伤了一月?」伊天天不可置信的问道。
须弥笑了笑,满脸的心虚。
「其实不到一周就痊癒了。只是白日在林里翻滚戏耍,夜晚窝着狼群入眠,这种生活,实在没体验过,就多玩了几日……」须弥越说越小声。
伊天天在家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盼着须弥再也不归,内心悬着大石。而於此同时,须弥竟在山间肆意玩乐、逍遥自在。
伊天天觉得不论如何,老天爷都待须弥好些,她兀自冷笑。
须弥自顾自的分享着在山上的点滴,也不管天天有没有听进去。
她说白眼狼王并非白眼,可能是有人入夜遇过牠,见着了牠深邃瞳孔中映着圆圆润润的大月亮。
可她现在一想起牠,只记得牠瞳孔里有她笑嘻嘻的脸庞。
此番风波过後,伊天天多了一项任务,就是要她看顾好自己的姊姊别让她四处乱跑。
这可不好办,以後要是须弥消失了,就都成了她的罪过了。
可伊天天又怎能奈何得了鬼灵精须弥呢?她哪次不是偷溜出去,又堂而皇之的与她分享今天发生了什麽趣事。
须弥的心里眼里,都是关於白眼狼王的事情。
当初他们分离时,白眼狼王化作人身亲自送须弥到锺离家门口,他抛给她一个罗盘,说是有急事要寻他,罗盘内就会窜出红丝,一步步引着她通往狼窝。
又为她戴上了他自己的狼牙,说是这样丛林中的野兽精怪便莫敢来扰。
最後他装作淡漠的说了一句:「别再见了。」
可须弥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等你。』
之後他们时常见面,超过一周不见须弥就会全身难受,然後就会像只虫子般黏在伊天天左右,与她说着多麽想念着那头狼。
伊天天觉得烦躁,觉得让须弥自由自在的溜出去,她就可以清静多了,久而久之就默允了他们的幽会。
有天她帮他取了名字,名叫四喜。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此为人间四喜。既然你如今算是半个人类,期许你能遇到这些喜事。」须弥郑重的与他说道。「你觉得如何?」
他歪了头,回了句:「有些俗。」瞧了瞧须弥逐渐黯淡的脸色,他改口道:「可我喜欢。」
「这四喜中,久旱逢甘雨非我能求,待在这也没什麽他乡可以遇故知,这金榜题名跟女孩子更扯不上关系,看来只有洞房花烛夜是能遇的了。」须弥这样说。
这个四喜突然露出过度开朗的笑脸,让须弥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笑着道:「没有什麽洞房花烛,你遇不到的。」
他这回说的是肯定句,想找个人类嫁掉,绝对没门。
有天她送了香囊给他,四喜听须弥说这人间女子对爱慕之人都会赠予香囊,他便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怎知须弥的针脚不紧,里头的香粉喷洒出来,扰的他狼鼻子好几日都闻不着味道。
她带着他去放纸鸢、看花灯、灌蟋蟀、鈎着泥鳅在河边钓鱼。还教他抚琴、下棋、斗诗词、绘制一幅四喜站在山尖睥睨四方的图画被他得意无比的供着。
当初在山上,是狼崽子们和四喜一起陪着玩耍的,这接下来,须弥守着承诺,带着四喜玩遍人间欢乐事。
为了她,他想变成人类。
时光匆匆而过。
锺离一家来到虰蛵山脚下已然两载。
已然两载,没有白眼狼王的下落,甚至连幼崽都没见着。
皮草生意还是陆续有的,可这狼王的皮草,就成了锺离一家子的心魔。
那份执念,让他们这些猎人出发都异常亢奋,每次归来都垂头丧气,随着时间推移,愈发严重。
伊天天和须弥的父亲,锺离家的一家之主,开始失魂落魄日日醉酒,底下猎手看老大是这副德行,自然军心涣散。
伊天天是多麽费心试图融入这个家庭里,自然也把这种执念的担子悄悄扛了起来。
只是为何她为了家庭选择付出,而须弥却可以忝然只顾着自己玩乐呢?
这个家庭对须弥来说,算的上什麽呢?
这两年来,其实不是锺离家的狩猎技术不到家,而是须弥从中作梗。
须弥和四喜说过,猎户出门时沿路会唱着打油诗,全当是壮志壮胆。
「怎麽唱的,你试试。」四喜显然蛮不在乎人类以牠们为目标,反正牠对自己的武力和智慧相当有自信。
「山上狼儿兀得放刁,我家壮士怎惧狼嚎,弓箭大刀一肩挑,归来大锅添好料。」须弥就唱了,没想多。
「果然难听。」四喜彷佛是为了说这句话,所以才叫她唱的。
久而久之,锺离一家发现总抓不到狼,便想着是不是狼崽们略通灵性,能懂他们在唱些什麽,於是开始不沿路歌唱了。
虽然这群狼不笨,也会听着脚步声和味道来先一步逃走,可须弥总还是不放心,在他们出发之前,就会发个信号弹之类的。
牠们其实自恃狼窝隐密,从来也不把她的预警当一回事。
伊天天没费多少劲就说服了自己。
以自己的立场,她做的这些都是合情合理。
这天她知道须弥邀着四喜往市集寻宝去了,也知道四喜给须弥的罗盘放在何处。
隐了许久的秘密,在她将罗盘呈给父亲的时候,全盘托出。
来不急想着责怪,他心念着狼皮,兴喜若狂,连忙集结成队,准备来个突袭。
该是怎样惨烈的狼嚎,此起彼落,响彻云霄。
在市集里一手牵着须弥,一手握着糖葫芦的四喜,呆愣了好一阵子。
终於,糖葫芦落了地,他也不顾众人目光,化作狼形,就要奔回虰蛵山。
看到这幕,须弥心底也是焦急的,要求着四喜带她一起去。
在众声譁然中,一个女孩骑着一头银白色的狼,在拥挤人群中开了道,直奔而去。
本该一片绿意的地方,入眼皆是红色。
自然血腥味已让他们了然。
眼前的景色,一幕幕,自动在他们心中演示着事发经过。
兵分两路围困住自以为无人能入的堡垒狼窝。
公狼母狼奋起而攻,却被无情的一箭封喉。
一窝稚幼的狼崽缩在原地毫无反抗能力。
这群人类,大开杀戒,带着征服慾望的笑脸……
须弥泪流满面。
这群幼崽总喜欢舔着她的脸,当作替她理毛。
这群成狼会在她觉得冷的时候,把她围在一块,让她舒服地躺在毛茸茸的软床里。
这里有着多少欢乐的回忆,却霎然被撕毁殆尽。
她伸手摇了摇每一个屍身,尚留着余温,却都没有了气息。
她痛心疾首,仰天哭号着。
一向笑着的她,第一次懂得什麽是撕心裂肺。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怎麽会到这个地步?
她发狂似的祈求着老天,可不可将时光倒回,倒回一点点就好,让牠们可以早一步逃脱,让牠们远离这残酷的命运。
可不可以,求求祢了……
「求求祢了……求求祢了……」她都哭哑了。
她没有注意到,一切都还没完。
锺离一家一部分猎人在狼窝内扒着狼皮,一部分的人埋伏着这传说中的白眼狼王。
四喜的表情有些难懂,银白色的雾气开始漫腾起来,浅色的光晕癫狂似的绕着牠周身转,牠龇牙咧嘴,也准备要大开杀戒。
原本是待在狼窝里埋伏,可暗处的父亲看着狼王战意十足的眼神,突然一阵癫狂的兴奋,他撩起大刀,撂下一句就踏出窝去找四喜单挑。
四喜懂得什麽是折磨,看着父亲的大刀挥来,牠一口咬向那刀,一瞬就成了亮晃晃碎落一地的废铁。
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必须压着牠的尾巴,供牠折磨许久後,才能让牠死去。
四喜想着,不如就在他身上戳洞,看着他什麽时候会失血而亡。
父亲见刀碎落一地,自然夹起尾巴要往狼窝处逃跑,四喜安然的一步步走过去,反正不急,他们都得死。
在狼窝边,四喜踩断了父亲的腿,正要开始牠戳上百洞的千秋大业。
利爪就在眼前,先戳烂一只眼,留着另一只好好看着自己是怎麽死的吧!
可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抢先挡在四喜的狼爪之前。
「四喜,求你了,别杀我父亲。」须弥哭得梨花带雨,一声声说得牠心疼如绞,牠不自觉一愣。
可便是此时,狼窝里有二三十支连弩正对着牠的眉心。
虽然不到万箭穿心,但也差不了多少。
四喜的全身在一瞬间被箭矢刺满,几乎不见牠银白色的皮毛。
「四喜!」须弥扑上前去,将牠抱入怀中。「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负你——」她啜泣着,几乎无法呼吸。
四喜不愿看她,只是闭上眼,流下行行血泪。
「曾经为了你,我想变成人类。」四喜困难的一句句挤出话来。「可人类竟是如此阴狠无情……」
此役大捷归来,锺离家的父亲断了条腿,那对他而言是光荣的印记。
除了插满箭矢的狼王皮毛无用外,其他的皮毛都卖到了不少价钱,还有私自贩卖虰蛵山土地,让他们荷包赚满,结成了规模广大的皮草买卖帮派。
多年过後,伊天天偶尔会想起这段过往,偶尔还会幻听着须弥房前的贝帘叮当响起。
那天过後,没人知道须弥去了哪里。
或许有天会回来吧?她总这样想着。
她也已经不清楚这是期盼,还是畏惧。
❤❤❤
总之是笥熹和须弥第一世的故事,要是钜细靡遗的写起来说不定会比摽有梅还要长。
总算有在默默填坑啦~虽然在株索咒正文里面他们算不上什麽角色。
如果要参考的话可以复习株索咒番外〈打生桩〉~
为了逃避未未居然来填坑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