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时间长了点,邵东洋钉子似紮在原地,很快吸引了邵妈的注意力。
「儿子,你站那里做什麽?」说着话,邵妈妈从沙发另一侧拿过毯子,轻轻一抖往腿上盖,「要没事别待在那,挡到你妈看电视了。」
正值十月中旬,秋老虎的尾巴时灵时不灵,天一会凉一会热,隔夜如隔季,温差比心电图还要曲折起伏,夏天短袖到底该收不该收,顿时成了人生难题。
邵妈妈也是实诚,拿不定主意,索性真按天气预报的温度变化,来来回回取放厚被子与短袖短裤,特别认真仔细。
一番折腾下来,她没嫌累,邵东洋倒先眼花了。
——每天打开衣柜,他都发觉里头变了模样,活像是在玩真人版找碴游戏,昨日才找着的衣服,几个小时後就会换了位置,能否成功翻出想穿那一件全凭运气。
从小到大,没一次看出女同学换造型,对捕捉细节堪称灾难的邵东洋,很快选择投降,直接跑了趟商店,包了好几件披肩毛毯回家。
将东西全塞给邵妈,邵东洋掐着眉心,无奈地说:「妈,你要真是觉得冷了,就把披肩披起来吧。每天整理那些东西太累了,翻箱倒柜老半天,就为了把穿不满一天的厚外套拿出来,也太不划算。」
没接话,邵妈眨了眨眼,老半天回不过神。
对邵东洋而言,他这举动不过随手为之,可把她吓傻了。
大概是忘记从妈妈肚里把浪漫细胞带出来,不解风情四字可以说是贯穿了邵东洋整个年少时期,所谓的纪念日与节日,在他生活中找不到分毫存在感。
孝不孝顺是一回事,要期待他主动买礼物,邵妈宁愿自己开个清单,让他去买回来比较快。
浑然不觉妈妈先前因为他买毯子,造成了多大的心灵冲击,邵东洋赶紧离开电视前的位置,还没站稳,口袋就传来叮当声响。
是收到讯息的提示音。
困惑地翻出手机,他点亮萤幕查看,聊天室正躺着他的换帖好友──罗甄刚传来的催促留言──「人呢?被外星人抓走了?不是说好要拿东西给我,怎麽还没过来?」
拿东西?
十二年过去,饶是邵东洋自认记忆力不差,也记不得当初答应罗甄要拿什麽东西,只能回头翻看聊天室。
手指滑了又滑,邵东洋板着脸,总算在耐心用罄前,在罗甄的一堆垃圾话中,找到需要的讯息。
这一看,他气都给气笑了,咬牙低喃道:「这家伙居然偷藏写真集在我床底下,还敢让我帮他送去……也不看看现在自己搬到多远的地方了,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看。」
在罗甄搬家前,他与邵东洋住在同一社区,从国小到国中,他们虽不至於拥有邻居即同班同学这麽深的孽缘,但当个同校同层楼的隔壁班同学,倒是家常便饭。
真算起来,两人照面的机会不少,混个脸熟不是问题,可要更进一步交流,却因为两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给生生拖晚了好几年。
最开始,两人知晓对方的存在,多是源於家中长辈的唠叨叮咛。
两人年纪相仿,不仅同是单亲家庭,还住在同个社区、上同个学校,相似之处太多,难免被邻居或双方家长拿来比较。
关於邵东洋,罗甄听他爸罗嗦到耳朵长茧,翻来覆去全都是同样的内容:「你看看,人家东洋和你一样年纪,几乎每次考试都拿年级前三,你的成绩单有哪里能看?」
罗甄撇了撇嘴,嘟嚷:「他前三,我还第一,跩什麽跩……」
他话都没说完,罗爸爸十分娴熟地反手一抓,从家中电视柜上抽出一叠未拆封的讲义,咚的一声重重砸在桌上,「小王八蛋垫底第一有什麽好高兴的?给老子过来,我亲自教你,没写完今天不用睡了!」
罗甄功课不好,绝不代表他傻,当然不会被他老子喊几声就乖乖过去,自是马上弯腰一钻,猫似的从桌子底下爬过去,头也不回狂奔离开。
边跑,他不忘控诉,「没写完不用睡,爸你这是要杀儿子的节奏吧?你知道我光是一面就要写很久吗?」
这控诉显然是失败的,罗爸额上青筋跳了跳,形象也不顾了,当即举起拖鞋,就开始追在罗甄後头骂:「你还敢说,臭小子你给老子回来!」
且不提罗家直接变成了演武场,父子两上窜下跳,各个身姿敏捷轻功盖世,简直要把家给翻了,对门的邵家气氛也谈不上好,母子两人都板着张脸,隔着餐桌大眼瞪小眼。
邵东洋脾气老成,邵妈邵爸个性也温善,大吵大闹的场景从没在他们家出现过……但比起直接被父母追着骂,邵东洋倒更怕他妈那套碎念神功。
「东洋呀,听隔壁太太说,罗家的孩子最近常常参加社区的义工活动,人不仅勤快也大器活泼,你要不要也跟着去参加呀?」
「我听说罗家那个儿子篮球很厉害,好像代表校队去比赛,还拿了冠军……你一直待在家里念书也不好,不如你们约一约去打球?」
邵东洋:「……」不,他现在只想去打人。
双方家长的别人家小孩夸奖攻势的确奏效,成果却没呈现在激励自家孩子的好胜心上,反而让他们心中产生了同样的敌对心态──「妈的,那什麽谁真的是神踏马烦!」
这情况,直到某天罗爸加班返家,碰上电梯修缮,改走楼梯却屡屡恍神,边走边睡踩了空,才出现改变的契机。
恰恰走在靠墙那侧,罗爸失去平衡,手臂胡乱挥空几下,根本煞不住往前扑的动作,头便朝墙壁狠狠撞去。
尽管平时在儿子面前,装出一副武林高手的模样,事到关头,罗爸可没有学会金钟罩铁布衫,人肉对石壁,连争取两败俱伤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撞,不仅动静特大,还立刻把罗爸意识撞没了,高大身躯便如脱线木偶,四肢大张地从最上层的阶梯一路滚到了底层平台,最终不知声息躺在地上。
好死不死,外头的电梯在他昏迷时修理完毕,不必被迫健身,楼梯瞬间乏人问津。
要不是碰上晚上去图书馆自习,坐得浑身僵硬,想走楼梯运动的邵东洋,也不知道罗爸要躺多久。
通知了管理员,并在对方的自言自语中,得知暂时联系不上尚未返家的罗甄。邵东洋没看到结果本就不安心,乾脆跟着救护车与管理员前往医院,搭把手张罗住院事宜。
夜渐深,管理员还有其他要务无法久留,他便自告奋勇留下守床,在对方离开後,打了通电话跟妈妈报备情况,接着翻出课本继续温习。
半晌,他没等到病人清醒,就先碰上一路狂奔,满头汗水的罗甄。
以别人家孩子的方式,在对方生活中留下不少痕迹,邵东洋与罗甄头一回真正意义上的互动,是以罗甄的带着喘气,开头第一个字大破音的感谢开始。
他说,喘到尾音都在飘:「谢、谢谢你,没想到我不在家的时候,会发生这种事,麻烦你把我爸带来医院。」
从学校到医院,邵东洋上上下下折腾,忙碌了一天,过程情绪还大起大落,精神状态早已到达极限,眼一闭就能表演三秒入睡。
坐姿端正不过强弩之末的挣扎,他的眼神看似稳稳落在书上,实则一句话他要看上五、六回,才能勉强读懂意思,标准的事倍功半。
眼下,面对罗甄,他是有心无力,懒懒抬了眼皮,沙哑地回:「不会。」
要放往日,罗甄肯定觉得眼前的人特会装,加上从前别人家小孩的观念灌输,他怕是话都不想跟邵东洋多说一句,赏对方个白眼,就直接走人。
可情境换到现在,他发现邵东洋眼眶边的血丝,以及明显没能好好喝水休息,而带颤的声线,愧疚感恩顿时汹涌,只觉自己以往实在太小家子气。
──这麽好的人,他居然当作敌人防备,是不是傻呀!
热脸贴冷屁股也无所谓,罗甄热络地买水买饭,只差没拍背槌脚,把爸爸的恩人照顾的舒舒服服,浑然叫人察觉不出,先前他看对方极不顺眼。
一旦有了好感打底,加上两人缘分不浅,学校社区低头不见抬头见,成为朋友不过时间问题。
即便後来,由於罗爸工作关系,父子两搬离社区,两人的死党交情也没改变多少。
罗甄跟邵东洋要的,便是搬家前整理行李,他怕被罗爸发现,会招来一顿棍棒伺候,事先塞到邵东洋床底下的写真集。
两家父母对他们感情死铁的事是知情的,这会,邵妈虽然听不清邵东洋在说什麽,但看他拿着手机骂骂咧咧,一副无奈又气愤的模样,也能猜出个大概。
不由调笑,邵妈问:「儿子,是小甄吗?」
「是那个浑蛋没错。」收起手机,邵东洋脸上还有嫌弃,「妈,我拿个东西给他,等会要出门一趟。」
邵妈点头,罗家的孩子她也算是从小看到大,十年如一日的好动活泼,她很是喜欢,非常希望儿子能多学学对方的热情。
见儿子满脸不耐烦,她还以为罗甄是要拉邵东洋去运动,还颇为支持,「去吧,男孩子就该多出门晃晃,不要成天闷在书桌前,你多跟小甄去打球,妈妈也比较安心。」
说不出口自己是出去送写真集的,邵东洋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认分地回房寻找床底下的写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