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又枯了。
他轻叹一声,把枯萎的植物处理掉,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盆了,也许他不适合种花种草吧?他搔搔头,思考这次到底是哪里出问题,温度?还是浇太多水?应该都不是,这些问题上次他犯过以後,就牢牢记着,没道理再犯第二次。
只能再去买了,不然还能怎样呢?顺便去向老板娘请教一下吧!
说实在的,他一向不擅长照料花草,小时候就有一星期种死五株植物的丰功伟业,如今想种三色堇,大概也很难成功吧?他似乎和植物八字不合,才会一直种不活它们。
这间花店是偶然发现的,整间店不论花草的话,就只有黑白两种色调,花店的白并非洁白,而是带点暖色调的白,不过黑却是深邃到令人敬畏的黑,用这种配色的店主一定是奇葩,当初他怀着想看奇葩的心态进来,看到的却是端庄的黑褐长发女子小心翼翼的摆放盆栽。
嗯,一丝不苟。花店的陈设只能用一丝不苟来形容,各个位置摆放都非常完美,不会太突兀,也不会让人忽视,各种类型的花草都静静地望着客人,和店主一样静谧的店,或者说是店主让花店有静谧的氛围。
「请问需要甚麽吗?」冷清的语调让他再也忘不了这位店主,好一个冰山美人,他笑着向她买了盆未结花蕾的三色堇。
然後,他就发现自己不知道怎麽照顾三色堇。
第一次,他想植物需要照太阳,放它在阳台就不管了,让它在烈日晒了一天,隔天就宣告没救了。第二次,他想夏天水应该蒸发很快,一口气浇了太多水,没几天根就烂了。
第三次去重买的时候,花店老板娘还向他交代了种三色堇要注意的事项,结果他还是种死了。这下老板娘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他走到坐落於巷子口,不甚明显的「熊猫花店」。
「欢迎,光临。」老板娘正在为其他客人包装花朵,十七朵紫玫瑰,他歪着头,看着十七朵玫瑰,他记得十七朵的涵义似乎不太好,和紫玫瑰的花语凑不起来,这个客人真是奇特,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她,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紮起有活力的马尾,但少女的眼睛里却没有她这个年纪的活力,只看得到深沉的稳重。他皱起眉头,这年头的小孩都这样吗?
还是在这花店里只会有奇特的客人吗?那麽,他也是奇特的客人吗?他想到这,突然哑然失笑,老板娘瞥了他一眼:「怎麽?三色堇又枯了?」老板娘将包装好的花交给少女,少女抛下一句「谢谢」就离开了。
他目送少女离开,才回头看向老板娘,谁知回头就看到老板娘饶富意味的望着他,他赶紧澄清:「我只是看那个孩子怎麽会买十七朵玫瑰而已。」
「还以为你对小女孩有兴趣呢!从刚刚就紧盯人家。」老板娘露出一抹微笑,边收拾桌上,对於老板娘的玩笑话,他也只能摇摇头表示无奈了。
「三色堇又枯了。」他把来此的原因告诉老板娘,老板娘轻点了点头,从一堆盆栽中挑出一盆三色堇,上面已经有花苞了,老板娘将它轻放在桌上:「我想你是种不活它们的,这盆快开花的送你吧!反正你也只是想看它开花吧?」
「我是只想看它开花没错,可是你确定这盆我不会再弄死吗?」
「开花只是这两三天的事,依你照顾第三株的时间算来,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老板娘将免费的三色堇交到他手中,他小心地接过它,不安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仅是点点头,没多说甚麽。
「我可不想再见你第五次了,我可都免费送你了一株。」
「你这是在赶客人吗?我可是有再来的打算喔!」他笑着对老板娘开玩笑,老板娘微笑以报,对他挥挥手说:「只要不是为三色堇而来,这里都欢迎你。」
向老板娘道别後,他回到家细心的照料这快盛开的小美人,他呆望着三色堇,思绪飘向一片虚无,他在发呆。一通电话打断他的发呆,他略带不爽的接起手机,还没说「喂」,另头就传来破口大骂。
「你小子是忘了今天几号了吗?还不快点交件!」
「啊啊~你好麻烦阿,今天又还没过,马上就寄给你啦!」他开启待机中的电脑,迅速的将稿件寄出,电话那头听到他的回答,又是一阵大骂:「嫌麻烦就不要干啦!去做你的老本行阿!」
「不~要~我才不喜欢出门呢!况且你不是知道,我会辞掉工作的原因。」他露出苦笑,无意义的敲着键盘。对方闻言,静默了一会,叹息了一声开口:「叶叶,我不是故意要提的……你在家接些插画的工作,也该认真点吧,又不是小有名气的画家,赚的也不多,和你之前收入是天壤之别,呃……我怎麽又提到了!算了!为了当作赔罪,今晚我请你吃饭?」
「蛤~可是我今天出门的额度用完了耶~你来我家煮给我吃啦~还有,不要叫我叶叶。」他撒娇地说着,语带笑意。而这撒娇的态度,让他觉得对方透过电话把鸡皮疙瘩传达给他。
「啧!你这个懒惰鬼,把我当作老妈吗?你要吃甚麽啦?不对,我那麽好心干嘛?我就随便买随便煮,管你要吃甚麽哩!」
「哈哈~达哥,你可是人人想要的抢手货呢!我哪敢把你当老妈!晚上可是等你煮好吃的喂食我呢!」他听到电话另头传来无奈地叹气,就知道总是接济他的好友今晚又会煮一餐好料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在对方被上司叫走之下,终於挂了电话。他轻倚着手机,又回忆起当初年轻气盛的自己,意气风发的富家子弟,因为不切实际的事而被所有人唾弃。
过了五年了。他依然坚持自己没有做白日梦。那是事实,即便是难以相信的事实,他也不会为取信於他人而改口,事实便是如此,信不信随便他人。
任他人去吧!他已经不想为了那次事件而与别人争吵,再和人辩争下去,连他都会开始怀疑自己,他不想抱着怀疑的态度,继续活在这世界。
这样对「牠」一点也不公平。
那绝对不是白日梦,无力证明的他只能被社会抛弃、被曾经爱过的人背叛,历经近乎所有人的众叛亲离。当他绝望到流落街头,甚至差点要丢弃身为人的尊严时,国中和他最亲的朋友出现在他面前。
虽然很亲,不过他时常冷落他,因为国中时他的朋友多到来不及顾全所有,因此他选择冷落个性温和的他,不会有怨言的人可以不用多加注意,只要适时给予一丁点的恩惠,他还是他的朋友。
他从没想过上了高中後他主动断了联系的朋友,会对他伸出援手,更没想过昔日温和、笑脸迎人的朋友,会变成霸道嘴贱的家伙。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所有人都因时光而改变最初自己的如今,还有个人不改当年的温柔,用和冬阳般的温暖鼓励着他、支援着他,只因为是朋友。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以前读到烂掉的道理,他不曾有深刻体会,总以为不管哪种对他都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然而全是他自负的自以为是,他只是把痛苦建筑於他人上,偶尔再将痛苦减轻,他不曾雪中送炭给谁过。
站在社会高层的他,自负又自傲的个性,在跌落社会低层、看尽人性的丑恶後,彻底的改变。回首过往,他的人生根本是由荒唐及虚伪构成,一个好家庭、一纸好学历、一份好工作、一位好未婚妻,什麽都好的令人称羡,到底有甚麽作用呀!
曾经美好的所有,都是虚伪的。被生命中曾经的全部背叛,他才领悟那些爱呀情呀,是不堪一击的虚幻。
意识到这些的自己,却还是不放弃活着的念头,连他自己都讶异,为何他能坚持活下去?或许,是因为他这条命,是一命换一命而来,他才会不曾动过轻生的念头。
他用力地摇摇头,把回忆丢回脑袋深处,他活在现今,而非过往,他不应该再继续沉溺在回忆当中。
他看向那盆三色堇,露出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