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一个月,一车队总算浩浩荡荡抵达京城。由於还没举办正式的结婚大典,焦煦和柳嬣只得先在附近客栈歇下。
「姐姐,身子还好?」
柳嫣淡淡道:「无妨,毕竟受到大家仔细照顾,你也帮我甚多。你的医术实在了得。」
毕竟长途跋涉,又是初春时节,一路上陆陆续续有人感染风寒,好在不碍事,焦煦凭着过往在墨曜身边习得的医术和药草,缓解了大夥儿的病。
因此,柳嬣虽然亦感染风寒,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所幸最後安然无恙,领队人也免於责罚。
「姐姐,你明日就要和池…皇上大婚了。其实我想,不能再和他见面也没关系,只要能保你一生快乐、幸福便好。」焦煦垂着头。一路上,他都很想让大夥儿停马,调头回浙江。他舍不得柳嬣在这样大好年华委身後宫,特别是原因是自己这微不足道且贻笑大方的爱情。
柳嬣温声安慰:「没事儿,你姐姐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见你快乐、看见你幸福,便足矣。」
他们俩拉着手,相视无语。焦煦感觉得到柳嬣的手正在微微颤抖,恐怕对於未知的将来仍是不安,此时却压下自己的恐惧安慰自己。他咬咬牙,下定决心:「姐姐,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是了,柳靖将他的宝贝妹妹托付於自己,他应当义不容辞。
翌日鸡声未啼,一群从宫中派来的宫女、嬷嬷进到客栈,替柳嬣好好梳妆打扮,身上一袭红底金边嫁衣,面上覆有面纱,由焦煦代替柳靖作为「家长」,带着柳嬣缓缓步出客栈、前往皇宫前的阶梯。
在阶梯前,同样身穿嫁衣的池澈就站在那儿。焦煦亲自将柳嬣的手交付在池澈手中,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後夫妻对拜,执手一同缓缓步上宫前一百阶,在宫殿门口由公公递上交杯酒,饮下後由宫中之人簇拥着入洞房。
焦煦在阶下看着两人,很是复杂。一方面心疼柳嬣,一方面他居然忌妒着。他也想穿上嫁衣,与池澈二人行三拜礼,喝下交杯酒,在众人的祝福之下入洞房。然而,毕竟他是男儿,他们之间只能偷偷摸摸地倾诉自己的禁忌之恋,得不到世人的祝福。
更何况,池澈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
大婚之礼隔天,按照礼数,柳嬣应当和後宫中各个娘娘。然而,在梳洗完毕、准备行礼之前,却有一不速之客先来访。
见了来人,柳嬣先敬了礼,喊了声:「易贵妃日安。」
焦煦在柳嬣身边,同样行了礼,暗忖:这就是那日高渊和自己提起的易贵妃,易婕。瞧她趾高气昂的模样,恐怕是来和柳嬣下马威的。
只见易婕高傲应答:「免礼。柳昭仪初入宫中,想必有甚多事不大理解,本宫作为後宫之长,应当先来教诲教诲你。进了宫中,许多礼节都该注意,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都要分清楚,特别是你这样乡下来的野丫头更是容易犯禁,纵使皇上再喜欢你,特地千里迢迢找你来,你若是坏了规矩,也还是照後宫罚则算的。就是旁边这为柳先生也救不了你──更何况,随行管事这职分也是硬凑才有的官职,连些权限都没有,恐怕是皇上想破头才想出的。」
「贵妃娘娘教诲的是。」柳嬣平淡地回应,但是听在焦煦耳里,易婕的每一句话都特别刺耳。
易婕就在柳嬣的寝宫,嬣心宫里叨叨絮絮近乎半个时辰,才风风火火地离开。
「姐姐,你怎麽就顺着她的话?她把你说得多难听!」焦煦煞是不满。
柳嬣轻哂,摇摇头:「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例如?」
「以她们京城之人的角度而言,浙江确实乡下。」
「那也不至於说你是野丫头吧?」
柳嬣忍俊不禁:「我都不气恼了,你气个什麽劲儿?」
「我总不能眼睁睁瞧你被欺负!」
「无碍……说来,还有句话被她给说对了。」
焦煦面露疑惑:「什麽?」
「那句『随行馆是这职分也是硬凑才有的官职』说的倒是不错。不过你瞧,她也不过懂了鸡毛蒜皮,事实真相只有你我知晓,听她说的话倒是有些趣味。」柳嬣发出淡淡的笑声,「她以为皇上忒喜欢我,其实不然;以为皇上最喜欢她,倒也不对。瞧她那副神气的模样,然而所言非事实,不觉听来有些趣味?还有,说你没有权限,却不知你才是皇上倾慕之人,在你我面前确实是贻笑大方。」
焦煦愣愣地没说话。老子曰:「守柔不争。」如今在柳嬣身上行了最佳的诠释,就焦煦的角度看来,恐怕还有些可怖。半晌,他乾巴巴问道:「那姐姐,若是日後她找你碴怎麽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柳嬣也没啥法子,只得如此道。「别呆在这儿了,还没向其他娘娘请安呢。」
於是两人先到了班贤妃居所,班贤妃不冷不热,稍稍招待两人便让两人往下一处去。下一个是侯昭容,同样不大张扬,让两人作客闲聊几句江南风情,便送客。接着又陆续拜访杨昭媛、李婕妤、陈婕妤等妃嫔,几人也都是那样不冷不热,焦煦紧张得胃翻绞,只觉柳嬣似乎在後宫不待见,往後日子恐怕不好过。
柳嬣安慰:「不冷不热才好,才不被人说是结党,更免得给易贵妃抓辫子。」
最後一处,来到宇文才人住所。宇文是外族姓氏,才人仅五品,恐怕在宫中不受待见。
谁知道,宇文才人倒是後宫中最热情之人。
「昭仪娘娘日安。」宇文才人行了礼,「真不该让娘娘您操劳,何况我辈分较您小,理当我去向您请安。」
「别这麽说,就时间而论,您才是我前辈。」
「哎呀,娘娘,您我之间不说时间的。我不过就是早早被父王嫁来大楚作为和亲,您瞧,我连封品都只有五品呢。不过,若是娘娘对於後宫有些问题,尽管问我就是,我定就我所知告诉您。」
柳嬣弯起嘴角:「恭敬不如从命。」焦煦看她这副开心的样子,想必是在这女孩身上看见柳嫣的影子。
宇文才人见这昭仪娘娘没什麽架子的模样,自然也欣喜,毕竟自己孤身一人嫁来异国,众人见自己也只是一劲儿忽视,如今有人不对她摆出架子她当然高兴。她拉起柳嬣的手:「来,娘娘,我们这儿坐,我让人沏我祖国产的茶叶,您定会喜欢。」接着她看向焦煦:「管事大人也别拘束,一同来坐坐吧。」
「多谢娘娘。」
茶被端上桌後,宇文才人道:「娘娘有什麽疑惑,尽管问就是!」
柳嬣踌躇了会儿,随即问:「不知是否冒犯,但为何从未听人提起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啊…她是个很好的姐姐,和皇上情同意合。可惜三年前因病崩逝,本来身子就差,又得了风寒,宫中大夫束手无策,陛下特地去请三神医无果,只得撒手人寰。所以,两位切记,不得随意提起皇后之事,这可是宫中大忌。」
焦煦一愣。原来池澈也有婚配了……「陛下和皇后感情甚好?」无意识之间,略带忌妒意味的话语脱口而出。
宇文才人瞧他的模样煞是奇怪,仍答道:「自然是。皇后娘娘在陛下还是豫王爷时两人就已经有了婚配,众人皆赞皇后娘娘得体大方,能替陛下解除烦忧。陛下自然倾心於皇后娘娘,信赖之情溢於言表。」
焦煦喃了声「这样啊」,便不再开口。
柳嬣瞅他一眼,叹口气,又问:「那,请问宇文才人,偌大宫中有哪些长辈该注意?」
「这倒是不难。全宫上下仅淮王爷一人尊为长辈,其余人皆陛下同辈。」
「敢问太后等人……?」
宇文才人幽幽叹道:「宫中之人,本就没福分享寿。我坦白了,本来宫中尔虞我诈早有许多人崩逝,又逢几年前那瘟疫,闹得宫中不得安宁。最後,留下仅有淮王爷和诸位皇子,先帝也不久後驾崩,接着又是一番斗争,如今陛下登基,原本的皇子们除了废津王外,就是当年十皇子、如今燕王爷和十一皇子、当今湘王爷。」
「这样啊……多谢宇文才人提点。」
宇文才人弯着眉宇笑道:「昭仪娘娘不介意才是。我方才说话多有冒犯,还希望娘娘不要怪罪。我一个人在异国,大家忽视我惯了,向来没人陪我说说话,今天娘娘不嫌弃,是妾身的福分。」
「别这麽说,也是看着有眼缘,此时方知果真没看走眼。实不相瞒,我在浙江有个妹妹,就像你这样朝气的模样,我也挺喜欢的。」
听柳嬣这麽说,他发现柳嬣真的很喜欢这位女孩子。
「既然娘娘看我有眼缘,娘娘也别叫得生分,管我叫『妹妹』吧!若不然,叫我本名『宇文嫣』也行!」
柳嬣和焦煦两人皆是一愣。谁知还当真撞名?
见两人不发一语,宇文嫣收敛自己过度张扬的喜悦,不安问:「可是冒犯了?若、若娘娘不喜也没关系,知道娘娘喜欢我就很开心了。」
柳嬣柔声道:「没那回事。我只是惊讶你和我胞妹同名,也许真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敢问妹妹今年芳龄?」
「二十有五。」
「连岁数都同我胞妹,果真是缘分。今後,你私底下唤我声姐姐也罢,只是在外人面前还务必规规矩矩,否则让人道不是。」
宇文开开心心应了声好,笑得特别真诚可人。
翌日,一如焦煦所料,易婕一早就来柳嬣殿上找麻烦。一会儿把侍女都换了,一会儿又任命新的管家,接着又跋扈道柳嬣犯了礼数,只差证据备齐就要按後宫之法审问。
一切发生地太过措手不及,焦煦双唇发白不知该如何解决当前难关。
「姐姐,你别担心,我让下人去找是谁在背後作怪,铁定不会让你有事。」宇文嫣也来了嬣心殿,安慰柳嬣,然而面上神色也透露出惶惶不安。
相较於两人紧张的模样,当事人柳嬣倒是一派从容:「也不必查了,纵使你手下的人技艺再高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哪是那麽容易让人查出来。更何况,与其说是要将证据备齐,不如说是要准备个莫须有的罪过。此般看来,查与否又有何异?何不静待结果?」
宇文嫣皱眉:「姐姐,那是你有所不知。几个月前,杨美人才因此被廷杖打死了,几旬前周美人则是被逼着自己投井。姐姐,你这才来第一天,纵使这次大难不死,你日後怎麽办!」
柳嬣举着纸扇搧呀搧,「这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焦煦苦着脸:「姐姐,你昨天同我说这句话不打紧,今日说这句话,兵都把人杀完啦!」
「总是有法子──」
忽然,侍女通报有人来访。
「唉呀,是我们绿玉来了!姐姐,可否让她进来?」
「让那位姑娘进来吧。」
绿玉在三人面前行了礼,接着兴奋道:「昭仪娘娘,您大人有福气,今後不必担心贵妃娘娘找您碴啦!」
天外飞来一笔的好消息惹得三人一头雾水。「此话怎解?」
「方才听见易司徒同贵妃娘娘说以後不得再找昭仪娘娘麻烦,司徒大人一向宠爱女儿,甚至贵妃娘娘处置後宫之人时都有提点,这还是头一遭不论贵妃娘娘撒娇仍然不行。奴婢猜许是陛下有令?莫不是陛下有令,恐怕大殿出了什麽事!」
宇文嫣兴致冲冲拉起柳嬣的手,「姐姐,咱们去瞧瞧!此时是上堂时辰,我们在後边偷瞧!」同时回眸看向焦煦:「柳大人一同来瞧瞧罢!」
在宇文嫣的热切邀请及自己的好奇心驱使下,三人偷偷摸摸从偏殿看向青鸾殿。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只见好几名宫中小厮在陛下龙椅後方排排站,十人一纵队,排了两纵队还有人陆续补上第三纵队。眼见在陛下面前一群人排队,进贡商品。
柳嬣看了随即了然,笑道:「小煦,我以前总是不懂哥哥老爱结交好友,常常吃了亏也说无妨,将来这些人总是会有所回报;如今总算见识到了。」
这一大批进贡的商人,都是这些年下来柳靖结交的各路好友,有进贡丝绸、海鲜、山蔬,更有南蛮真兽、北域良驹,让殿中文武百官看得瞠目结舌。这些人进贡的理由皆是:庆贺柳家姑娘与陛下大婚,以区区礼物聊表祝贺之意。这些商人口中的「区区礼物」恐怕是他们这些江南人都少有看过,更别提在商业不若江南发达的北方。
这些进贡的商品貌似取悦了陛下,池澈马上宣道:「今晚设宴,招待诸位远道而来的嘉宾。烦请通知柳昭仪,今晚由她和朕向诸位敬酒。也让柳如冽入席;在场诸位官将也别见外,请务必参加。」
偌大宫中之人一同行礼,「多谢陛下隆恩!」
宇文嫣拉着柳嬣的手,惊讶道:「姐姐,外界都说您是乡野丫头,其实根本是在万人之上嘛!」
「别这麽抬举我,这世道本就是『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可不敢担万人之上的地位。」柳嬣平淡哂道,又有些得意地看向焦煦:「我说了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焦煦虽然不敢苟同,但事实果真如此,他也不好多说。「姐姐你这……下了一步险棋。你本就料到大家会今天来吗?」
「怎麽可能料到?」柳嬣立即反问,使得焦煦一噎。「姐姐!分明不知,你还那副坦荡的模样──」
焦煦的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三人又回到嬣心殿,却见若干侍女卷铺盖走人的样子。他赶紧抓了身边的那位公公──似乎还是贴身服侍池澈的那位公公。「先生,您道这是怎麽一回事?」
只见公公不急不徐答道:「方才陛下想起,今日看见嬣心宫中下人看着眼生,说是让老奴换些熟识的孩子来。」
「陛下可有看见?」
「是啊,上朝的途中,大老远就瞧见啦。」
焦煦暗自吁了口气。这会儿,两件烦心的事都顺道解决了。不仅撤走易婕布下的眼线,还稳固了柳嬣在後宫的地位,不至於让人欺侮,他暗自下决心要找个时间好好谢过池澈。
说来,今天已是来宫中第二天,他都还没和池澈好好说上话。只盼今晚能有机会……
酉时钟响,筵席准时开始。位列最前方,自然是池澈和柳嬣,宫中之人首列是淮王爷,燕王爷和湘王爷却是皆因戍守在外无法出席,後宫之列首位贵妃、贤妃,接着按照品级入座;焦煦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以宴请之人名义,破例位列百官之首,其余文武百官依品级排列,入座宴会场右侧,至於左侧则是诸位商人。
池澈拉着柳嬣起身,举杯向在场各位致意:「多谢各位来此共襄盛举,朕在此一方面感谢各位今日送上贵礼,一方面恭贺我和柳昭仪缔结婚事。各位,敬一杯!」语毕,便将酒水往口里送。
「多谢陛下!」敬了礼,大家也纷纷将酒樽中的酒水饮尽。
「时辰不早了,各位用膳吧。」
宫女们纷纷将菜肴送上桌,有许多是下午进贡来的食材所煮成的,焦煦在心中暗自佩服这些御厨能在短时间内准备全宴席的餐点。
约莫一时辰後,宴席结束,百官与众宾客陆陆续续离开,焦煦正准备牵着柳嬣回殿时,耳边竟是听见:「焦如冽。」
焦煦浑身一震,回头查看,竟然是淮王爷,池湮。
「王爷殿下。」在纷乱之中,焦煦胡乱行了礼,脑中一面想着旁人是否有听见,不过就方才嘈杂的状况下,大概还不需担心。
「柳昭仪…勉强可行吧。不过…毕竟我还是一宫之长,你姐姐本该第一个向我请安,我却没想到到今天第二日都还没有见到人。明天来我殿上用午膳吧,你也一起来。我有话要同你说。」淮王爷压低了音量,「特别是你和我皇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