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願惟君顧 — 九十一 介懷

临近子时,寝殿里的灯依然亮着。

「她没睡?」李烨心生疑惑,轻轻推开门一张望,厅里无人,於是蹑手蹑脚地向床铺走去。

「呼……呼……」侧耳细听,半掩的帐子里隐约传出细碎的小呼噜。他掀开床幔……

这家伙怎麽抱着竹绷子就睡了?当是传家宝啊?!

哎等等。

绣布上还连着根线……所以,「针呢?!」

李烨急忙顺着棉线一路摸索。

好家伙,绣花针都滚进被窝了!尖尖的针头正抵着手背,乍一看还以为刺进了肉里。李烨惊出一身冷汗,心跳陡升,赶紧将针线从被窝里薅出来。

妈呀,还好发现的及时,不然这懒蛋只消翻个身子,一准被扎出猪叫。

「不行……」

忽然,鹭鸣软绵绵地吱了声。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人在抢她怀里的东西,於是双手使了使劲儿,把那竹绷子当作聚宝盆一般,搂紧了不舍得给。

啧,睡着了还这麽小气!李烨心里窝火:不就是练缝合术吗,有什麽见不得人的。

「哼,拿着我上好的缎面扎针眼玩,闲了也不知道给我绣朵花,还好意思冲我撅嘴……」这麽想着,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重了几分。

鹭鸣彻底醒了。她眼皮动了动,一见是李烨,觉着也没什麽顾忌形象的必要,张开血盆大口就是一哈欠:「嗷呜……夫君啊……」

「行了行了,接着睡吧。」李烨收走竹绷,一把将一脸迷糊的小脑袋摁进枕头,转身就进里屋洗漱去了,倒腾了好一阵子才收拾完。

怎知刚钻进被窝,一团糯叽叽的小人就凑了过来,小胳膊霸道地一揽,弄得他腰腹一阵温热。

「怎麽了?黑灯瞎火的冲我耍流氓。」李烨嘴上倒是装得清白,心里巴不得她再黏糊些才好,亲了亲她的额头以示默许。

「夫君……」鹭鸣缩在他怀里小声哼哼,鼻音浓重得有些委屈。「今天那个将军,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他了?」

汤翰吗。

……前右相的事情……一击制胜。

「没有,别多想。」李烨埋头啄了啄她的小嘴,「那人就爱摆臭脸,咱们不理他,啊。」

当我三岁小孩呢,也不想个像样点的理由?鹭鸣伸出小爪子,擦灰似的糊了他一巴掌:「才不是呢,你骗我!」「诶你……」

李烨急了,握住她的手腕往胸口收了收:「小娘子别闹!乖啊,这事儿听我的……」

听你的?好啊,「所以你又有事瞒着我。」鹭鸣冷不防地抬起头,眼神凌厉。

这家伙……李烨吓得一愣,直到鹭鸣用力抽出手才回过神来。「那个……小事而已,为夫自己处理就行,睡吧。」他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愿再纠结。

然而鹭鸣不依不饶,环住他的腰腹不断晃悠。

「李烨,你说实话!别骗我,我不喜欢这样!」

「根本不是小事对吧?跟我有关对吧?」

「怎麽就不能跟我说呢?怕我碍事吗?碍事的话……那、那你教教我该怎麽做好不好……」

「你别不说话啊李烨!」

「夫君……」

这人怎麽没完没了了,烦不烦!李烨只是背过身去,紧了紧被子,不理她。

叫我说话,我说什麽呢?难道要告诉她,她亲爹死了十七年,没人敢查?还是,汤翰把这事儿翻出来,仅仅只想扳倒世家门阀?又或者,朝中没人愿意真相大白,因为每个人都是幕後推手?

这些丑恶的东西,就该烂在地里,情愿她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快快乐乐的待在我身边,不去想那些肮脏的人和事,多好。

……

闹腾的家伙逐渐没了声响。随後,一阵漫长的沉默。

……她应该,睡了吧。

睡了好,睡一觉就忘了。嗯。

李烨闭上双眼,侥幸地在心里默念。

身後传来被褥的窸窣。

「我亲爹的事情,对不对……」一句细细弱弱呜咽,比起疑问,倒更像是平铺直叙。

一只小手怯怯地环到他腰际。「夫君,我……我之前听王大哥,还有、还有袁叔,讲……」

忽然,李烨察觉到後背洇湿了一小片。

「先右相他,他不、不是病死的……只因为他查的事情……」鹭鸣耸耸鼻子,努力将啜泣吞回肚里,却还是说的断断续续。

「不是让你别和他们来往吗!」李烨猛地一翻身,左手随即用力扣住鹭鸣的後脑勺,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与自己对视。「为什麽不听话?我什麽时候害过你?朱鹭鸣,你是不是成心给自己找罪受?!」

鹭鸣望着他怒气冲冲的神情,不禁破涕为笑:找罪受?大概,是的吧。

「夫君,我也想听话啊,可是做不到……你懂我的,明明最讨厌被人瞒着,被人骗……」

当个不谙世事的傻子,真的做不到。

更何况,「你也知道,自打昌明坊那天起,事情就越来越包不住了,不是吗。」鹭鸣扯了扯嘴角,声音微微颤抖。

一瞬间,李烨松开了对她的掣肘。

呵。「我可真是……」李烨绝望地低下头,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忍住,最後说出口的,不过半句自嘲。

鹭鸣见他暗自神伤,终是於心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那晚从昌明坊回来,一听我讲起密道里满地都是盐,你就如临大敌,生怕我多问。」她越说,越是笑得苦涩,「之後袁叔和王大哥投靠东宫,你也只叫我不要与他们二人来往,但一细问,又对个中缘由闭口不谈……」

如何不让人起疑心呢。

今天百般推脱,不也是如出一辙吗。

的确,我对朱知由是个怎样的人不感兴趣。但是。

我对他的死,介意的很!

这个小小的念头,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即使是袁叔和王大哥也没有。所以,你不知道,不怪你。

「若真是与我亲爹有关,夫君大可不必瞻前顾後。」

鹭鸣垂下眼眸,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反正我也想知道,当年,那个案子,还有藏在案子底下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烨用力吸了口气,将鹭鸣圈入怀中,下巴无助地抵在她的头顶。

多希望她在说笑。可惜语气不太像。

「别这样。我只是怕你难过。」

……

「没关系啊夫君。你陪着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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