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哪里问起呢?
眼神有点失焦,没注意已经空了的蛋饼盘子,孙沐念咬着竹筷子,思索着不失礼节的和蔼开场白,但是,拿不准主意。
暗自心里祈祷对座的男人可以开启话题,随便什麽都可以,臭駡她一顿也行,彼此之间的沉默尴尬让人如坐针毡,蛋饼烧饼都味同嚼蜡。
孙沐念悄悄摸过温豆浆开始喝,兴许是强大意念使然,低沉的声音随着置放下的筷子响起,在偌大店家里头是轻微到不行的声响,成为他们三十公距离内的陨石,砸出一个破裂窟窿。
「有问题就问,憋着会内伤。」
是他让她问的!是他!可不是她逼良为娼。孙沐念眨眨眼睛,直着脖子的气势澎拜。「你怎麽会蹲在那边?」到底还是挑了安全的疑问。
孙沐念绝对不会想到李哲佑知道她新住处就是那栋公寓的五楼二号房。
联想力与创造力没有到巅峰造极,孙沐念更不会知道日日与她窗子相对的微光,是李哲佑前一个月跟着签约租下的。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此去经年都没有放弃对她执念。
「我知道你住在楼上。」隐瞒了自己有个家是对面大楼。
「……你副业是什麽探员吗?」
「所以我是特地在楼下等你。」
掠过她傻气的想像,幽深的眼睛紧紧攥着她忽地慌乱的眼神,李哲佑不着痕迹地调整了紊乱气息。
调笑轻松的口吻不但没有带来舒缓,反而牵扯出更大的情感压力,孙沐念缩了缩脖子,牙齿失力地咬啮起吸管,掩饰不住不安。
忘了先顺势问找他的理由,孙沐念蹙了眉。「你从几点开始等的?如果我今天晚上都没有出门或是没有出来吃宵夜,你不就等不到人?」
「我向来很有耐心。」
他向来很有耐心。
女生没有听出他字里行间的隐微。比起相隔一片汪洋海洋又没有尽头的等待,她在同一块土地上、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等待一两个小时算不上什麽大事,李哲佑自嘲地勾了嘴角。
一个计较时间的精明律师做到如此退步。除了孙沐念,没有人可以让李哲佑妥协,她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这不是重点,你不知道这个季节是早晚天气凉吗!你这个大律师难道没常识、没知觉吗?」
男生眸光微闪,滑过一丝暖色。「……嗯,很没有常识,所以,你要照顾我吗?」
这样的回应确实在预料之外,孙沐念噎住。没办法从他没喜没怒的神情里头推敲出所以然,她负担不起他言语中的亲昵。
她嗫嚅。「你可以看气象新闻,没常识也没关系。」
似乎习惯她的避而不谈,李哲佑无奈,肩膀垮得有些无力。
此刻才恍然思及正事,她往桌子靠靠。「那你说说你等我干麽?要找我不会发个讯息或打电话吗?」
李哲佑这个金牌律师的时间挺值钱的,没见过他这种浪费方式的。
「你是那种打电话约就会马上出门的吗?」
不说本身的惰性,有八成可能因为是李哲佑,孙沐念会推三阻四,每次面对他,她都要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说他是她的克星真是对了。
她摸摸鼻子,目光飘移,没有反驳。李哲佑心里闷着,他对她的了解都是拿来伤他自己的。
拉开相距,李哲佑颀长的身体舒缓地靠向椅背,姿态与凝重的脸色丝毫不相称。「你猜。」
「哦……忘记带钥匙了?」
男生嘴角一抽,摇摇头。
「要我转交东西给我哥?」
再次得到否定的答案。
「要揪团吃宵夜?」
放在长裤口袋的手伸了出来,手肘倚着桌面,手背挡住失守的嘴角。男生又摇头,心里喟叹,再心烦的时候,看见她眼底的清澈与认真,烦恼都会奇迹似的烟消云散。
「那、难道公事上有难题?」
他笑了出来。「法律的问题我找你干麽?」
嘛、也是,当初的智慧财产权选修课,完全是李哲佑帮孙沐念恶补的。
「你这个人怎麽这麽难猜!我脑细胞都要死光了。」
「孙沐念你很敷衍。」
「乱讲,大半夜的,我哪想得到什麽惊世骇俗的大事情?而且如果是大事应该不会找我,我是弱女子,无能为力。」
李哲佑哭笑不得,这女人还是一样逗。「能不能好好说话了?讲得像是我要找你去群殴。」
「你才是干什麽不直接讲!铺陈太久了,退稿。」撑着脑袋,说话的氛围居然像是回到没有疙瘩的往昔。
李哲佑笑了笑,看见她稚气又任性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蛮横,不经世的,格外让人心动的。
但是,松懈的气流忽然沉缓几分,李哲佑的浅笑更淡了,孙沐念敏感察觉,瞧了都不禁紧张。
他的情绪波动其实很能影响她。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家的事吗?」
「……噢。」堪堪掐出一声肯诺,与此同时发觉豆浆见底,没有能转移焦虑的工具,她咬咬唇。「记得,你说……考法律系是你爸的要求。」
假如高三填志愿的时候李哲佑没有屈服父亲的威严,依照社团经验和个性,不会走向相比管院死板多的法学院。
李家直系进三代都是法律界的翘楚,无非是法官或检察官,伯叔亲戚则是涉足医学界,俩俩都是一脉相承,因此家风甚严,李父自然看不惯李哲佑成天混迹社团或球队,学年成绩不过攀上全校排名前一百,气得断网路和零用钱,各种惩罚相继而出,换来李哲佑不情愿的妥协。
高三艰苦难熬的读书生活是几个好朋友们相约打气奋斗并肩走过。李哲佑一但认真便是突飞猛进,模拟考时常挤近十名榜,但是,相较其他人的干劲热血,他是觉得索然无味。
因为他没有一个指标性的向往在心中。
不长不短的一年冲刺时间,或许读得不差,他却是带着巨大的迷茫,每当让人问起志愿,他依旧笑得从容不迫,掩饰心底的空荡,若无其事地说出要接下父亲的衣钵。
除了法律系,他不知道能走到哪。
要是你早点认识我就好啦。
怎样吗?这样我会更早开始劳碌。
切,我明明就是可以给你满满的力量。
记忆里他们相依的幸福都是生活艰苦时段的暖意。
的确,他无数次做过如此假设。
如果李哲佑能早些与孙沐念相识,看见她对梦想的执着与信心,他也能被感染的。她绝对有这种力量,笑容和个性。
李哲佑敛下眉眼,他是受够父亲的摆布与姿态,从来不会过问他的想法,甚至他的生日、他大学领了至少五次书卷奖、他打赢第一场官司,他的父亲不曾夸奖过。
气压彷佛又低了几分。孙沐念觑他一眼,尽可能用着欢脱的语气。
「你爸又怎麽你了吗?」
李哲佑失笑,伸长手弹了她的额头,轻盈一下。「到底会不会说话?什麽叫又怎麽我了?」
「你快说,不要让我猜呀,不过,我先说,我就只是帮你听听,当一下你的垃圾桶,我可没有办法给你指一条明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那些坎与摩擦都必须自己体会与走过,不过,孙沐念家里这本可见是无字天书,从头到尾依循她。
「你能帮的。」
以为会得到一句话认同她的自知之明,偏偏李哲有脑袋思路总是不合常规,至少孙沐念老是跟不上运转。
「呃、说说看,我觉得你是高估我了。」
「他给我介绍他的得意门生。」
孙沐念一脸懵逼,什麽跟什麽,说话不要吞吞吐吐、一次说完呀。
「女的,相亲的意思,夸张的是,不只一个,一副任君挑选的样子。」
「……唔,那、那我也不能帮你看照片选啊。」
李哲佑败给她,没好气地睨她一眼,嫌弃她的脑筋是混成豆腐渣了。
帮他选?她怎麽不说直接帮他去相亲算了,反正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的脾气,孙沐念比他的亲生父母熟知。
「你觉得我会要你帮这种忙吗?」
「呃——」不知怎麽的,心跳忽然很失序。
孙沐念不自觉大大吞了下口水,转着眼珠子,深怕对上他眼神里不断涌出的真诚,似曾相识。
「你觉得是要有什麽样的身分不用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