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今晨告辞後,徐均坐上邵威的车。
「所以,他就是那个让你很头痛的学生?把你耍得团团转的那个?」,邵威平稳的驾驶在东西向国道上,只要他在场就不可能轮到徐均开车,并非什麽浪漫的理由,纯粹只是安全考量。
他一路往尹川方向开,距离市区大概一小时车程,那里是他和徐均儿时共同待过的育幼院,如今亦是亲人埋葬之地。
「⋯就是那个美少年?」,原谅邵威说不出更具体的形容,因为那身打扮,实在超出他可以理解的范围。
徐均尚未从挫折中恢复,没余力辩驳自己被学生耍得团团转的事实。他抓抓头,索然无味的回答:「不是⋯我学生才没那麽乖!那孩子是路嘉允的朋友——路嘉允才是我学生。」,只知道两人是打工认识的,但因为杜今晨不念颂恩高中,他对此人倒也不是很了解,「怎麽了,你问这个要干嘛?」
邵威专心盯着前方路况,满不在乎说:「没事,我害他衣服毁了,有点不好意思而已。」
严格来说,邵威算是很有修养。
基本上,他对接触过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态度都挺温和。就这一点,徐均实在佩服,至今还搞不懂他是怎麽强迫自己办到的?
「要是他没跟你联络,我再帮你问问路嘉允⋯不过,他不一定会理我就是了。」
「呵⋯」,邵威脸上闪过一抹坏笑,回道:「这就是报应吧!仔细想想,你高中有哪天认真上过课?」
毕竟直到徐均考取教师执照,顺利应徵到教职工作的那一天,邵威才愿意收拾地上跌破的眼镜碎片,勉强相信,他立下的志愿是来真的,并不是受到刺激脑子有问题。
「你开你的车吧!动作快一点不要慢吞吞的,太阳都要下山了。」,徐均毫不客气直接赏他一个大白眼,浑身散发出桀骜不驯的气息。
这真面目只能在好友眼前展现,学校里整天围绕身边,称赞他是杰出青年、颂恩高中MVP的女老师们,见到这一幕恐怕是要崩溃了。
本以为徐均还要接着发难,没想到说完他就安静了。倚着车窗,似乎想趁机闭目养神,又像是一路沈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抽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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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威将车开到原海公路135公里处。
那里有条不起眼的岔路,通往迎海而建的一座公共墓园。兴许是当地政府建了墓园,导致沿岸并未开发成观光景点,向来没什麽外地人知晓这条捷径。
当年他们的育幼院离此处不远,废弃後就摆放在这麽一个穷乡僻壤。
时隔多年,自然是人事全非。
两人并列站好,将洁白的栀子花束摆放在墓前,石碑刻着某某男性的名字,却是一个和两人都不相关的姓氏。
邵威深邃眼底蕴含笑意,随着飘逝的目光喃喃说道:「老大!我们来看你了⋯你好不好呢?你走到哪儿都这麽受欢迎,在“那边”一定也过得不赖吧?」
想当年,孩子们最爱乱叫他“老大”,但其实他一点也不老,听闻去世那一年才刚过三十岁。
想想一个大男人做事却那麽仔细,把满院子的花草树木养得那麽好,还包括一群包尿布、流鼻涕的小嫩孩。
只可惜他们和“老大”的缘分实在太过短暂,一场大病夺走了他的生命,等邵威两人旧地重游时,只剩下这个墓碑可以吊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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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束樱花草,则被独自沿着岸边走了好一段距离的徐均,振臂一挥丢进海水里。他蹲在地上,手里夹着一根不知何时点燃的香菸,怅然吐出氤氲缭绕的白雾。
临近黄昏,天空从橘金色开始变幻。
待太阳落至海平面已是一片深蓝,将徐均整洁的白衬衫照出郁闷色泽,今日海岸线分外平静,波澜不惊,和躺在海底的女人同样沉默。
彷佛什麽庄严的仪式,徐均至始至终再没说过一句话。
追随他而来的邵威,盯着他寒气森森的侧脸,想起他曾经近乎发狂的誓言,“我这辈子都不要在忌日那天去看她,她死的时候,我什麽都不知道,凭什麽追悼她的忌日?”
徐均重感情,外表大而化之但心思极为敏锐,什麽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能往心里去。
邵威暗忖该开口说点什麽,刚动了动嘴唇。
不料徐均率先打破沉默,起身狠揍了他一肩膀,说道:「喂!你说路嘉允那小子,干嘛尽挑些三更半夜的时间打工啊?这样白天怎麽会有精神上课?」
邵威讶然出声:「不会吧⋯你还在担心那个小鬼头?你也太把他当回事了吧?」
徐均没理会他,紧接着问:「因为我真的想不透,他这个年纪,好好的家不住,干嘛四处流浪,连地址都不知道要填哪里?」
邵威用沉默代替回答。
并以一种“你是第一天出社会吗?你问之前有想过,这问题明显污辱我的智商跟你的家门吗?”的那种表情看着他。
徐均漠视他无声的嘲讽,自顾自地说:「欸!你那个圈子⋯是不是有一些专门找青少年下手的爱好者?不如帮我留意一下!」
邵威的性向从不刻意隐藏。
徐均十六岁那年,首次被家族里爱慕邵威的某个妹妹,委托他试探心意时,就由本人亲口告知了。後来,当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犹如飞蛾扑火般的少女,纷纷伤透了心。久而久之,这事在政商名流的社交圈中,亦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你确定⋯他是我“这圈子”的?你怎麽知道?」,邵威意外听见关键字不免疑惑,他不认为徐均身上配备这方面的雷达。
「不小心撞见的⋯他没有否认,就是了吧!」,回想教师生涯精彩的第一天,徐均胸口还隐隐作痛。
当日他按照流程,端坐在大礼堂教师席位上参加始业式,终於在第三次忍不住点头打瞌睡时,决定偷溜到顶楼,抽根菸提提神,谁晓得那位置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映入徐均眼帘的,是两个忘情相拥,吻得水深火热的身影。其中一个发觉第三者到来,猛然吓了一大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另外一端跑下楼,背影看起来分明是男同学。
留在原地的路嘉允,上半身洁白的制服要紮不紮的,金色头发和耳环同时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带着轻佻的口吻逐步逼近:「抽菸⋯没搞错吧?老兄,你知道这里是无菸校园吗?真是的⋯」
徐均确实连香菸都来不及藏,叼在嘴里,整个人僵硬成化石。
「你有必要这麽惊讶吗?好啦!看在你长得漂亮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怎麽样⋯你把我的对象吓跑了,那你要补偿我,跟我一起玩吗?」,路嘉允神态暧昧,话说得活像没节操的花花公子。
徐均作梦都没想到,自己的长相轮得到一个毛头小子来品头论足。
况且,还是用“漂亮”这个词形容。
顿时像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一样无助,甚至产生路嘉允下一秒就会吹着口哨,飞扑过来的错觉。
而路嘉允肯定没料到,徐均竟然是他高三新学期的班导师才会口不择言,谁让徐均天生一张娃娃脸,说是大学生也完全合理,路嘉允肯定是将他误认为刚毕业的校友。
这导致往後,路嘉允一见徐均就跑,撞上徐均的课就翘,勉强还算是有点羞耻心。
「哇!现在的小孩,可真是越来越有前途了。」,邵威听完也是啧啧称奇。
路嘉允本人他是没见过,但可想而知,两个小家伙打的工,绝对不是书局或速食店那类的。毕竟,邵威脑袋里不仅装置了雷达,还是高规格的军用雷达。
徐均不耐烦的再瞪了他一眼,「你别只会说风凉话!快帮我想办法。」
邵威回看他,以“圈内人”角度,诚实的指点迷津:「这范围有点太广了吧!你知道你担心的事,很多场合可以发生吗?我要怎麽帮?况且,照你这麽形容,他情史肯定挺丰富的啊!说不定他乐在其中,他就是想过这样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我哪里管得着?」
当他是刑警不成?刑警在没犯罪事实的情况下也抓不了人吧!
随夕阳隐没在地平线,气温骤降,秋朔的海风迎面吹拂。
邵威转向背风处,顺势将手插进外套两侧,开口就是幸灾乐祸的语气:「所以说,世界上千百种职业,你干嘛非要当老师?自找罪受⋯早知如此,还不如立志当个警察。」
「你都能半路跑去演戏了,我为什麽不能当老师?⋯警察?!欸⋯我当警察像话吗?」,徐均怒视邵威,好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什麽低级笑话。
邵威自己也觉得荒谬,意味不明的笑了。
此时,他仍一派轻松的置身事外,不料他和杜今晨因徐均而开始,也因徐均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