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菲伊斯回去前,两人都没再提起原本的话题,菲伊斯也没告诉缇依他从部下那边听到的事情。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警觉心不够也罢,他已经不想再拿这些无谓的琐事去烦对方了。
从缇依口中说出的那番话,除非是木头人,否则谁都没办法不动心的。
他相信缇依,相信有那个人在的未来,一定可以两人一起平安地度过。
不过,回去时菲伊斯坚持自己回去,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对方散步穿越天顶花园,理由是天气不好,怕对方着凉。
缇依对此没多说什麽,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口,目送菲伊斯的离去。
今天是满月,月光很亮,却在他们彼此的心中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第二天菲伊斯照样忙公事,没有再针对部下的话做任何处理──昨天他就已经警告他们不准再乱传这个谣言了;宫中人多嘴杂,八卦在所难免,费力澄清後可能会有越描越黑的风险,不如先不做回应,谣言止於智者,之後的事就等这场风波过去再说吧。
他是这麽想的,却没想到这个这个八卦传的速度比他想的还快、影响范围更广,甚至传到了一些关键人物的耳中。
下午,菲伊斯的办公室迎来一位难得的访客──其实他们很常碰面,多半是在那尔西的办公室、魔法剑卫开会,或者众臣的会议上;之所以说难得,是因为这个人很少私下跟菲伊斯说话,两人毫无交情可言,且从一些徵兆看来,菲伊斯强烈怀疑这个人讨厌自己,虽然原因他不清楚。
红心剑卫,雅梅碟。
「不知红心剑卫来访,有什麽要事吗?」
菲伊斯替对方倒了一杯茶,并斟酌着用词,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一点──面对一个可能讨厌自己的人,他当然也不可能去讨好对方,但基於两人的同事关系,菲伊斯还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的。
可惜的是,对方似乎不这麽想。
「梅花剑卫,身为西方城重要的领导高层、五名魔法剑卫之一,你似乎不清楚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红心剑卫紧绷着脸,吐出的严厉话语,让菲伊斯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快。
「红心剑卫指的是什麽呢?难不成是你觉得我现在的工作量太少?还是太没效率?」
他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但对面的那个人并不领情,表情甚至有些冰冷:
「梅花剑卫,我是为了西方城、同时也是基於同事之间微薄的情份,才对你提出此忠告;虽然我从不认为你有能力和高贵的品格操守足以担下魔法剑卫此一重任,但既然陛下和那尔西殿下已选择了你,还请你注意自身言行举止,不要做出有辱西方城国威的事情!」
面对如此明显的敌意,菲伊斯当然也不是什麽好欺负的人;他扬起眉头,直接挑明了问道:
「敢问我做出了什麽有辱西方城的事情、居然让堂堂的红心剑卫踏入一个『能力和品格都不够格』的家伙的办公室?」
金发的青年没有因为菲伊斯挑衅的话语而动怒,只是平静地说:
「我确实不想来,但今天听闻尊贵的梅南希黛尔夫人提到一个荒谬可笑的传闻,因为传闻的主角是你,所以才特地来调查的。」
菲伊斯曾有耳闻红心剑卫虽至今尚未有交往的恋人,却广受许多婆婆妈妈夫人太太的欢迎,在社交圈中很吃得开,那位梅南什麽尔的夫人大概也是与他有往来的对象之一吧,但现在的重点不是那个。
他听到了什麽传闻?该不会……
尽管紧张,菲伊斯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不动声色,无所谓地开口:
「宫里的传言总是夸大不实,相信红心剑卫应该具有足够的判断能力才是。」
「我当然是经过了一番详细的调查後才登门拜访的。」
犀利的眼神一扫面前的人,雅梅碟接着说出的话让菲伊斯差点翻桌:
「你作为我国之魔法剑卫兼外交官,居然做出勾引胁迫友邦外交官之事,损及两国之威严及友谊,简直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勾引?是在说我吗?我勾引王子殿下?还胁迫?
「红心剑卫这个误会可就严重了,我跟风侍大人是旧识,来到幻世後因各种公私人因素而常有往来,何来勾引或胁迫之说?」
「宫中盛传你凭藉着自己与风侍过去的交情,与风侍纠缠不清,举止轻浮随便,风侍大人想必也很困扰,只是碍於两国之友好往来而敢怒不敢言。不过,就算风侍大人顾念旧情不敢说,我作为魔法剑卫之一,也有这个义务提醒你,请注意你自己的身分,不要因为你的随便而造成两国严重的外交冲突。」
尽管红心剑卫说的慷慨激昂、一副为了大局着想的模样,不过菲伊斯听在耳里却异常刺耳;若不是为了礼貌,他真的很想掀桌怒吼:
去你的纠缠不清、哪来的敢怒不敢言啊!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宫中的传说加上你自己的臆测吗!说我勾引胁迫,那拿出证据来啊!要是我真能这麽做,之前在组织里就不会这麽辛苦啦!
深呼吸一口气,菲伊斯哼笑了一声,不客气地反击:
「那真是抱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这麽厉害,居然还能『勾引』或『胁迫』风侍大人,若不是无稽之谈就是刻意中伤。会相信这种谣言的人,恐怕是个想像力丰富的人吧,你说是不是,『高贵的』红心剑卫大人?」
在跟红心剑卫进行了一番几乎快争吵起来的辩论後,菲伊斯发现自己跟对方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两人讲的事情完全不同,雅梅碟一迳地指责他,完全没有想认真听他讲话的意思,最後菲伊斯只好敷衍地回了几句类似「我知道了」、「我还有很多公文要改,红心剑卫大人慢走不送」打发对方离去。
不过,从雅梅碟进来到离开,他都认为菲伊斯是整起「谣言」的罪魁祸首、辱没两国友谊的加害者。
菲伊斯懒得跟他解释这麽多,但当红心剑卫一离开,他就开始心神不宁,整个下午连一份公文也没改,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如果连红心剑卫都知道了,就代表这起谣言确实影响性很大,且传的范围非常广,已经到了会威胁到他和缇依的程度了。
他们的恋情,最必须瞒着的对象除了两国的陛下,还有东方城的五侍──特别是绫侍和违侍──西方城的话,则是那尔西,还有陛下的义兄,伊耶。
刚才雅梅碟的态度实在让菲伊斯很介意:雅梅碟一向就喜欢在那尔西身前跟进跟出,难保他不会跟那尔西报告这件事,而且他跟伊耶也很熟,万一他跟伊耶讲,对方又跟陛下讲……
不管怎麽想都很糟,可恶,到底该怎麽办才好!
菲伊斯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又走回桌前,抓起桌上早已放凉的茶一口喝尽,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天还没黑,现在去找王子殿下商量太危险,用通讯器不安全,风之精一来一往的又交代不清楚,不行,还是得等晚一点、等天色完全暗下来……
想到这里,菲伊斯揉了揉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继续坐回桌前改公文。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菲伊斯急匆匆地正要出门,却接到了缇依临时打来的通讯联络。
『今天我有重要的客人来访,你要的东西我之後再给你。』
?……什麽要的东西?啊!叫他不要过去的意思吧?
想来应该是缇依现在身边有客人,为了避免客人起疑才这麽说的。
菲伊斯很快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也快速地说了声「好」就挂断了通讯。
挂断了通讯器,菲伊斯一时之间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脑袋空白了一阵子,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知道缇依住在天顶花园的,只有他们几个魔法剑卫和陛下、那尔西等人而已──现在这种时间去找风侍大人的,是谁?为了什麽事?莫非红心剑卫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了?王子殿下一个人没关系吗?
菲伊斯思前想後,一度想冲出去找缇依,却又硬是把这种心情按捺了下来。
不管「重要的客人」是谁,现在他过去都只会让情况显得更糟而已;既然缇依特地打来通知他了,很明显就是叫他不要过去,那麽他还是先按照对方的安排吧,之後的事情之後再想办法。
……明明就已经决定了,心中隐隐浮现的不安感却又挥之不去;菲伊斯死死盯着窗外的某个方向,再度起身替自己冲泡一壶新茶。
将通讯器放入怀里,金发的青年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朝门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这麽晚了还来拜访,有什麽事情吗,陛下?」
随着他话语的结束,两个人影缓缓从门外的阴影里走出:
走在前方的是面色冷硬的西方城少帝,後方则是跟他形影不离的武器,幻化成人形的天罗炎。
「我有事情想问你,风侍。」
风侍从少帝阴沈的目光中隐约察觉到一丝压抑的杀气,他笑了笑,抬手比向沙发的位置:
「请坐,陛下,还有天罗炎小姐。」
菲伊斯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随即清醒了过来。
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明朗了,不过空气中仍漂浮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和湿气,温度有些低,应该才天亮没多久。
他坐起身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昨天他因为心烦加上茶喝太多,所以一夜都没睡好,本来想等缇依的通讯,奈何等了一晚都没接到,菲伊斯也不好擅自联络对方,怕已经睡了,只好坐在桌前边改公文边等,结果不知不觉居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现在宫里的人大多还没醒,就算有只有一些早起准备早点和清扫工作的仆人,只要小心一点的话,要避开他们很容易。
虽然可能会打扰到王子殿下的睡眠,不过只是去看一眼、确认人没事他就会回来了,希望不会太惊动到缇依才好,他可不想因此被迫从水池里回来啊……
菲伊斯一面在内心把所有他知道的神明全都拜托过一遍,一面小心翼翼地往天顶花园的所在地迈进。一路上都没人察觉到他,也多亏了清晨的雾气,让仆人的注意力也跟着下降了许多。
不过,这看似保护罩的雾气同样也笼罩了整座天顶花园;当菲伊斯一踏进花园时,眼前一片白茫茫、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景象还是让他皱紧了眉头。
只好靠搭档契约的气息来带路了……
想到这,菲伊斯便闭上眼睛,专心地感应了起来。
……
…………咦?
没有、到处都没有!怎麽会?
就在这一瞬间,一整夜所累积下来的惊慌和恐惧猛然升到最高点,菲伊斯无法控制地沿着石子路开始狂奔了起来;一路上因为看不清楚而撞到或绊倒了无数次,但他却彷佛没有感觉到痛,跳起来就继续跑!
有人的气息──不是王子殿下,是别人!
当菲伊斯带着一身的擦伤从树林里狼狈窜出时,那栋熟悉的小木屋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说也奇怪,就在刚才还处於混乱状态的脑袋,就在看到小木屋出现的刹那又冷静了下来──没问题的,搭档契约还在,只是王子殿下不在这里而已;没有缇依应付不了的状况,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所以他才会临时离开……
菲伊斯仔细观察了一下屋子附近:看起来还是跟昨天一样,不过屋内有人走动,看起来好像是卫兵?他想了想,对自己施了隐身魔法,连带地隐藏住气息後,才悄悄走近。
「……所以这麽早……」
「这也……风侍……这里吗?」
模糊的说话声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渐渐清晰了起来,菲伊斯秉气凝神地踏入门里。
屋里的景象是他从未见过的,凌乱。
像是被什麽力量给大力翻倒的桌子、墙上多出了好几道长长的刮伤、书柜和地板上散落的书籍、四处飞舞的纸片,地板上有一片米白色的半透明瓷器碎片,菲伊斯认出那是缇依常用来喝茶的杯子。
「什麽人躲在那?」
一声怒喝,接着一个光影闪过,菲伊斯反射性地抽出腰上的刀──
当!
当剑从菲伊斯脚边掉落的同时,他也消去了身上的隐身咒,看向了正朝他大步走来、一脸诡谲表情的某人。
「原来是你啊?」
鬼牌剑卫伊耶,双手还胸盯着他;从他的反应看来似乎不意外菲伊斯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他此刻的神情却有些古怪:
「白痴,来的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