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後他已经回来,手忙脚乱地帮我贴退热贴、喂我吃药,还有为我煮粥,我没再反抗他的温柔,只是静静看着他如何照顾我,默默感受这已经睽违太久的呵护。
「吃完粥就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像女鬼一样瞪着一双眼睛看我了。」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
我只是轻轻摇摇头,不管药效再怎麽催我入眠,我就是不想闭上。
「你记得那部『灰姑娘:很久很久以前』那部电影吗?」
我点点头,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记得以前推荐他看,他一开始还以为就只是童话故事的真人版,不是很愿意看一次。
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他的回信,里面满满一整张信纸,都滔滔不绝地在分享他看完的感想还有人物剖析。
「你老是说想成为她那样,样样都能自己来,不会因为现实就被打败,心中永远怀抱着梦想的女孩,你记得吗?」
「我想我做到了。」
「我觉得你反而变成王子了,或许从以前到现在,你都还是那个王子。那个向往着外面的自由,试图寻找自己的人生,最终还是会输给名为逃避的枷锁,始终被关在城堡里等女主角出现,活泼自己的世界的王子。」
「我觉得,我已经逃离城堡了。」
「对,你现在就像个一无所有的王子,失去了枷锁的束缚,却同时对外面的世界感到迷惑。」
「那你这个公主要来拯救我吗?」我打趣地说,眼睛已经呈现半眯,好像随时我都会突然被拉进梦中。
「我本来是想成为那个达文西的,可很显然你的生命里已经有人占领这个位子。所以我只好……」最後,他那句到底说了什麽,我已经听不清楚,平常在公司我明明觉得他的声音很吵,今天听起来却特别有磁性,我拥抱着那部电影的情节,陷入了与剧情追逐的梦中。
这次的梦很安心。没有人出现後,又消失不见,只有童年为这部电影深深着迷的喜悦。
我是王子吗?真像反串舞台剧。那麽属於我的公主啊,何时会来拯救我?还是我只需要有能和我心灵交流的达文西就好?
嘿,三十步。
今天就好,让我在下一次睁开眼时,不是清醒在一个孤单的空间里。
*
意识缓缓清醒,可以明显感觉到占据整颗脑袋的那片乌云消失了,沉重感一扫而空,我想我应该是退烧了。
慢慢睁开眼,旁边的椅子早就空无一人,我不意外地叹口气,慢慢走下楼,却闻到阵阵的食物香气。
「赖狐狸……」只见他刚好准备完一整桌丰盛的中式早餐。
「虽然我也希望你大病初癒应该再多休息一天,可是你也知道,零的那本新书才刚开始预购,就已经高达快要一刷的量,你必须快点回来公司准备下一本的提案,你不是已经拿到原稿了吗?好了,快来享受我为你准备的营养早餐,然後继续为公司卖命吧!」
真是,一点感动都没有。
「我拒绝。」
「你……」
「我早该清醒了,我认识的那个三十步早死了,你就只是你,赖狐狸。」
「我当这是夸奖了。」他满意点头,自己先吃了起来。
老实说我很想直接拿着包包走人,可是与病魔缠斗了一天,肚子正饿得哀嚎着。
「很饿吧?快来吃啊。」他露出平常的奸诈笑容。
「冉冉怎麽样?你昨天都在我这,没去看她吧?」
「还算稳定……只是,她不愿意去排换肝。」
我都不知道,冉冉不想换肝,我以为她已经在等待了……但同时,我想起那幅画,试着代入她的心情,沉吟了好一会儿我才说:「我想,她不是因为想离开你、不希望能再活下去……」
「她只是,不想夺去其他人也能活下去的希望。」我们异口同声的说完,都心疼地笑了。
「虽然排那个也不一定排得到,但我还是想她能去争取这就算只有零点零一的生存率。」他沉重地说。
「再放我两天假。」
「啊?」
「我就让冉冉心甘情愿地愿意去排换肝。」
他的表情明显露出挣扎,「我都做不到的事,怎麽保证你能。」
「既然你如此高明,那麽我能做的提案,你一定也能胜任罗,赖大总编。」
「还是听你这样叫我顺耳些。」
「赖袅袅。」
「闭嘴!」
我不小心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
谢谢你,真的留了一夜没有离开,我也好久好久,不曾在这个餐桌上吃过饭了。光是想到过去这麽多年,我都让老爸一个人体验这些孤独,我就心疼地好想杀死我自己。
可是不行,与其就这样死掉,还有更需要做的事。
*
今天的病房感觉特别安静,已经走到门口里面却没有任何的声音,轻轻推开门,就看见冉冉正坐在窗边,闭眼享受难得温暖和煦的阳光。
「需要我推你出去晒太阳吗?」
「那你还要顺便喂我吃饭喔。」她没有张开眼睛,只是勾着笑容回应。
「我带你哥去看那幅画了,对不起。」
「我不原谅你。」
「咦?」
她回头看着我,眼底闪过得逞的狡猾,「谁叫你那天不吭一声就离开,然後还生病了,我很担心。」
我学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比了一个照像机的姿势对准她,「喀擦,我把你担心的样子记起来了。你和那天一样,没有变。」
「喜欢吗?我後来替你的画加上的东西。」
「真是不公平,结果零和每个人都说了,只有我是被蒙在鼓里最後知道的。」我拉着旁边的椅子一起坐下,这阳光有这麽舒服吗?这时,我才注意到窗台边,停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就像真的在聊天。
所以冉冉她享受的不是阳光,而是羡慕牠们的自由。
「这样後劲力才会强啊!你是编辑应该很懂这种手法吧。」
「那你呢?」
「嗯?」
「我找回了活下去的意义,那你呢?」
「我一直很认真地珍惜每一天啊。」
「可是你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
「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等待一个健康的肝吗?有次我在急诊室看见两个女人扶着全身发黑、腹水相当严重的父亲进来,哭着求医院救救她爸爸,几小後他就撒手人寰了,他们从发病等到最後,都没能等到,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如果你不签名,你哥也会这样的。」
「他有你了啊,所以他不会孤单的。」她微微一笑,「我实在不敢想像,如果我真的换到肝,那又有多少还在等待的家庭会绝望。记得你说过我的道德观有时很奇怪吧?因为我试着想要不正常,如果我能残酷一点就好了……」
「算我求你了,冉冉。」我紧紧抓着她的手,眼泪在眼眶打转,「你可以再绑架我去任何的地方画画,要我怎麽翘班都可以,我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任何人死掉了!」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只是漾着温暖的笑容看着我,窗外的麻雀唰地一声不知道被什麽吸引,迅速飞走。
她顿了顿才说:「你现在是真正的解放自己了呢。想哭就哭,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惨了,我好想把现在的你给画下来喔。」她打了个哈欠,我扶她回到病床上,她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我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你为什麽要这麽傻呢?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