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和日麗 — 46.

46.

他光是站在对面,我就有一股强烈的受压迫感。

「我要发球罗。」他说了与周日和那日同样的话。

「等、等一下。」我突然喊了一声,吕视知闻声,放下因准备抛球而悬着的左手。

「怎麽了,鞋子里有小石子?」

我摇摇头,也说不出个理由,怔了一会儿。「袜子滑下去了,我拉一下。」

「噢,你的袜子有图案耶。」他瞧见了我稍微露出的袜口,上头有龙猫的图案。「我的袜子不是黑色就是灰色,相比之下好无趣。」话说到最後他居然也抬起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袜子。

这很普通吧,还是说男生其实不太穿有图案的袜子?

「是尺寸的关系吧,像这麽可爱的样式都会标注二十二到二十五公分。」他轻而易举解开我的疑惑,重新站好位置。「既然拉好了,我就要发球罗。」

「等、等一下。」我再度喊停,吕视知也再次把手收回。

「怎麽了?」

「我……沙子好像飞进眼睛里。」定格几秒,我揉了揉右眼,心虚的说。

他半信半疑的应了一声,也算是相信了。「还好吗?这种情况应该是要让眼泪带着沙子一块流出来会比较有用。」

我用力眨眨眼,并没有挤出半滴眼泪,但他大抵也看不清楚,而我十分清楚自己眼里是一粒沙也没有。

几十秒就这麽过去了。

「好啦,我真的要发球罗。」

「好……」要是再喊一次等一下,他肯定会发怒的吧,就算不表现出来,也绝对会在心里抱怨。

谁料他却在抛球的前一刻忽然停下,「你不喊『等一下』啦?」歪着头,问。

我以为他是在调侃我,但他并没有重新就发球位置,似乎还有话要说。

「喊第三次的话,就跟周周一样了。」他单手插着腰,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扬,脱口而出的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昵称,这让我迟疑了下。

「你说……国中的时候?」

「嗯,你怎麽知道?」他依然十分敏锐,有疑问绝不憋着。「他和你说的吧,那家伙果然还惦记着我呢,嘿嘿。」

没有办法不惦记的吧,毕竟……「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的回忆里当然十之八九都有你。」

只见吕视知眯起眼,又是几声笑。「说唯一太夸张了,像廖澄华也和他挺好的,至於国中……」随着音量递减,他的笑也逐渐消失,最後只剩下沉默。

「他的个性就是那样,非常不和善,不要任何人帮忙,只有我死缠烂打着他,缘分就是这麽来的。」半晌,他终於又开了口,口气不再像平常嘻嘻哈哈,是讲解题目时会出现的正经模样。「我有许多朋友,但他在我心里是最特别的那个,他听了我的每一件心事,我所有的把柄都在他手上,除了他,我再没和其他人提过。」

纵使他不说这麽多,我也晓得他有多麽真诚,虽然我直到现在才和吕视知这样的人接触过,但约略能感知到一股烦闷黏腻的压迫感。

这不是他的错。如同周日和每回说的,吕视知并没有错,他完全是友直友谅友多闻的最佳代表,然而并不正直诚信多闻的我们遇到这样的他,无可避免的萌生了自卑之情。

「所以啊,我并不对你的等一下感到厌烦,很神奇吧,虽然我很想把球发出去啦。」正经了好一会,他再度以帅到分手的笑做出预备发球宣言。

「……啊。」

「怎麽了?」

「你是中央空调型。」

「甚麽?」他似乎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你对每个人都好,好到分辨不出来谁才是你真正放在心上的。」我解释道。

「听起来是讨人厌的类型。」

「可是一开始很好亲近,是对於与你交情甚好的人才会有芥蒂。」我没有否认他的讨人厌,却也不完全否定他这样的性格。

「这是肯定我还是否定呀。」

「这是……如果硬要挑你问题的话,我能挑出来的。」

他认真的猛点头,又若有所思的搔了搔後脑杓。「到底甚麽才是最好的样子呢?现在的我绝不是我希望的模样,但我却怎麽也想不出比现在更好的状态。」

现在的吕视知在高中生里的确处在金字塔顶端的状态,我还没见过站得比他更高的人。这样想的他在未来会更加往上迈进吧,要是可以,还真想看看他的终极型态。

「接住!」

「诶?」怎麽突然就——

我打到球了,用反射神经加上右手。

它飞得好远,比一百公尺起跑线到终点还远。

我望着他,他也正盯着我看。

然後,我们同时向球落地的方向奔去。

「为甚麽这样出奇不意?」我一面跑,一面懊恼的问。

「女生不都喜欢惊喜?」

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他抢先一步捡起排球,我因而放慢脚步。

「没想到你力气挺大的……啊,项孟绮在那里。」

他的视线从排球移到网球场,那儿依旧有个正独自对墙击球的身影,吕视知一看就晓得是项孟绮。

「瞧她那麽认真,教人有些不敢接近呢,我每次都犹豫很久,最後黯淡离场。」他叙事总带着莫名的幽默感,十分有画面。

「你可以上前去给她一个惊喜呀。」我摸着因奔跑而有些疼痛的腹部下方,边喘着气边说着风凉话。

「你是在讽刺我吧。」他睨着我,鼓起一边的脸颊。「不过这样想也没甚麽不好,就这麽办。」

他向网球场走近几步,朝她喊了声。女孩转过头,惊讶的愣了会,他俩怀中都抱了颗黄蓝相间的排球。

我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内容,只见平时表情严肃的她没多久便笑了出来,真不知道他又说了些甚麽。

「她在那里。」这句我听得特别清楚,此时吕视知正用眼神指着我,大概是在交代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

项孟绮看了看我,又立刻转向吕视知,点点头。

「对了,可以一起打球吗?啊——终於说出口了,有种爽快感。」他随即切入正题,语气还是那麽夸张,一个人化解掉所有尴尬。

她又是一怔,点点头。「她也一起吗?」

我、我吗?「我就不……」

「嗯。」他果断的替我决定。「去操场中央打吧。」

「好。」她也乾脆的答应。

我的左右斜对面此时分别站着吕视知和项孟绮,球却在我手上。

「我发球罗。」举起手,弱弱的做出宣告,然後抛起球,往吕视知的方向打去。

球飞行的轨道有些偏了,但他仍牢牢的将球击中,接着项孟绮同样毫不费力的打回,又是飞往吕视知。

「筠庸,接好!」球接下来是往我这儿来的。

球飞得高但不远,周日和发出的球也是如此,让我多了些反应时间,也许因为是要打给项孟绮,这分紧张使我的球意外以适中的力道飞往适当的方向。

接球的她一心一意把球击向前方。

是谁呢。

「球过去罗!」

球落地了,但说不定根本没有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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