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以前,范璐瑶都跟母亲住在偏远郊区的一栋别墅中,父亲偶尔会过来看看她们,但也只是偶尔。
她并没有去上学,而是在家自学,当她问母亲自己为何不能去学校时,母亲总是笑而不语。
所以她没有同龄的朋友,母亲与家中的一名女佣成为了她成长的同伴。
她的母亲是位出色的女演员,她在最美的年华,遇上了父亲,她为了父亲卸下了身上的光芒,从此消失在萤光幕前。
母亲每天早上总是会认真打扮自己,将父亲送她的饰品及衣服穿在身上,一整天有一大半的时间,她都会坐在离窗边最近的位置,拿着一本书,然後静静的看着窗外。
一开始范璐瑶对於母亲举止感到不解,但後来她明白了,母亲在等待父亲。
她希望自己随时随地都能向父亲展现她最美的模样。
尽管没有父亲的陪伴,范璐瑶依旧过得很开心,她会和母亲在庭院种花,一同弹琴,一同下厨。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母亲跟她分享电影的时刻,她们会一同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红色格纹的毛毯,喝着热巧克力,欣赏一部部电影。
当母亲讲解着戏里演员表情的细微变动,情绪的堆叠,语气的变化,彷佛有好几盏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般,唯有那时,范璐瑶才会觉得母亲是真的快乐。
母亲常常都会称她为小公主,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她所认知的公主,应该要住在城堡里,拥有很多朋友,身边还要有位白马王子守护才算。
自己除了一头棕色及腰的长发,和住在有些过大的房子内以外,没有一点是符合公主的。
父亲每次到来,母亲都会像只小猫一样依偎在父亲身旁,乖顺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范璐瑶对这个父亲很陌生,他每次到来都会送她不同的洋娃娃,或许他以为这麽做就能弥补他不在的那段时间,但对范璐瑶而言,那些娃娃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唯一的愿望,只想要母亲及父亲在她睡觉前,一起念一本故事书给她听,仅此而已,但这愿望一直以来都没有实现过,因为父亲总是在晚餐前就会离开,然後一离开又是几个月。
范璐瑶曾多次看过母亲边哭泣边吃着药,她问母亲那是什麽药,母亲说那是会让她快乐的药。
後来,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甚至好几度卧病在床,尽管如此,她依然坚持每天梳妆,生怕父亲突然的到来。
渐渐的,母亲已经无法下床陪她玩乐,庭院的花枯萎了,电影也失去了意义,最後,母亲握着她的手离世了。
一切来的很突然,再次见到许久不见的父亲,是在母亲极为简单的葬礼上。
她还未走出母亲离世的伤痛,父亲便将她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父亲竟跟她说:「这是你以後的妈妈。」
女人娇艳的外表与母亲形成对比,她想从喉间硬挤出妈妈两字,但怎样都喊不出来。
名为妈妈的人温柔的眼底,藏着一丝敌意,她走向前,对着自己说道:「现在喊不出来没关系,以後多的是时间让你喊。」
女人身後,还站着一名男孩,他光洁白皙的脸庞,微微透漏着冷峻,深邃有神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那位是你的哥哥,范天宇。」
范璐瑶当下才明白,自己是父亲在外偷生的私生女,而母亲则是别人口中的情妇。
父亲领着她来到她的房间,看起来是请人刻意装潢过的,房间的氛围充满着少女情怀。
「有什麽事就找徐姨。」父亲将她的行李放下,原本转身就要离开房间,但他似乎想起甚麽,又折了回来。
「璐瑶。」父亲蹲了下来,浓眉下含着锐利的双眼让她心头一紧,「爸爸以後会好好待你的。」
范璐瑶生涩的点点头,父亲轻拍她的头,接着便离开了房间。
她打开行李,从里头拿出那条红色格纹的毛毯,她将脸埋进毛毯里,母亲的气味充斥着整个鼻腔,彷佛她还在身边般。
当她抬起头时,范天宇悄然无息地站在她面前,让她吓了一大跳。
她清澈明亮的双眼瞪的老大,有些结巴的说道:「你、你做什麽?」
范天宇没说话,他伸出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又戳了戳她软嫩的脸,接着说道:「真的。」
「甚麽?」
「像洋娃娃一样。」
这是她与哥哥的第一次对话,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在外人眼中是甚麽模样。
後来父亲安排她上学,与范天宇同一所国中,第一次接触同龄的人,让范璐瑶有些紧张。
早上,她与范天宇一同坐在後座,司机载着他们去往学校。
看着车外的风景,范璐瑶脑袋里全是要如何面对同学,她不自觉的紧抓裙子,裙子都被她给抓皱了。
正在看书的范天宇,用余光瞄到范璐瑶坐立不安的模样,放下了书。
「紧张?」
「啊?」范璐瑶心绪被拉了回来,她僵硬的点了点头。
「要我陪你走到教室吗?」
「不、不用。」
看范璐瑶不自然的模样,范天宇俊眉不禁皱起。
赫然,范天宇朝她伸出手,说道:「握住。」
范璐瑶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眼神中有些顾虑,范天宇见她迟迟不肯握住,索性自己主动牵起她微微冒着汗的小手。
见范璐瑶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范天宇冷冷说道:「裙子都被你抓皱了,难看。」
范璐瑶这才惊觉自己一直抓着裙子,她马上将裙子拍平,她原本想将牵住的手抽离,但范天宇手却更用力地握住。
她原本想说些什麽,但范天宇又迳自看起了书,他略为冷漠的侧脸让范璐瑶不敢多说甚麽。
范天宇的温度透过手掌传递了过来,原本焦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一直以来除了母亲外,她从未依靠过别人,更何况来到了新的环境,先说父亲常常不在家这件事,她的那位新妈妈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她,这样看下来,也只剩范天宇能让她依靠了。
看来范天宇是位可靠的哥哥,范璐瑶心想。
终於来到了学校,学校的外观是罗马式建筑,兼具艺术及学术的气息,范璐瑶还以为来到了什麽高级殿堂。
校门口排着一台台轿车,同学们各个看起来都是来自家世背景显着的家庭。
范璐瑶才刚踏出车外,就感受到多个强烈的视线。
她紧跟在范天宇身旁,那些打量的眼光让她有些畏惧,是她身上有什麽吗?
「抬头挺胸,你又没做错事,不要一副窝囊的模样。」范天宇说道。
果然她这副样子让范天宇感到丢脸了吧,范璐瑶当然是马上挺直胸膛,但表情还是有些生疏。
范天宇先是带着她来到了导师室。
「老师,这是我妹妹,新转来的。」
「我都不知道你有妹妹呢!」班导有些惊讶的看像范璐瑶,「这样仔细一看你们俩还挺像的,都带着特别的气质。」
像吗?范璐瑶看了眼范天宇,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黑色的眼眸幽暗冷漠,加上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他身边的气场极为强势,自己即使也常常冷着一张脸,但在他身边就像只小兔子。
「既然是你妹妹我就放心了,毕竟天宇你很聪明嘛!」
范天宇挑眉,看了她一眼,没多说甚麽。
他这是在怀疑自己的智商吗?范璐瑶有些不甘心,她虽说是在家自学,但也是勤奋学习,脑袋也差不到哪去。
「那老师我妹妹就麻烦你照顾了,我先去教室了。」语毕,范天宇就走出导师室,留下范璐瑶与班导面面相觑。
很快的,钟声响起,班导领着她来到教室外。
坐在靠走廊的学生很快就注意到她,每个人都先是一副被惊艳到的模样,接着转头与其他同学说着什麽,教室很快就吵闹了起来。
「我等等先进去,当我叫到你的时候再进来阿。」
范璐瑶点点头,她手又不自觉的抓了抓裙子,後来又想起范天宇说这样不好看,她又将手移到了书包肩带上。
「好了好了,吵什麽呀真是的!」
「老师,是不是有新同学阿?」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就叫她进来跟你们打声招呼,同学,进来吧。」
见班导喊她,范璐瑶深呼吸一口气,忐忑地走进教室。
小小的惊叹声在班里响起,范璐瑶目光都定在地板上,内心又开始焦躁了起来。
「来,向同学自我介绍吧。」
抬头挺胸、抬头挺胸、抬头挺胸,范璐瑶此刻脑袋里都是范天宇的声音。
镇定了会後,她抬起胸膛,鼓起勇气说道:「大家好,我叫范璐瑶。」
「这是洋娃娃吧。」
「长的也太漂亮了。」
教室里的热度又沸腾了起来,范璐瑶当然有听见同学对她的评论,她耳根子瞬间红了起来。
「好了好了,璐瑶同学在这之前都是在家自学,对学校也不怎麽熟悉,你们要好好照顾她,阿,顺带一题,他是范天宇的妹妹。」
老师最後那句话在教室又引起了一阵喧哗,看来哥哥在学校里是很有人气的人啊。
「那璐瑶你就先坐在班长旁边吧,有不懂的地方就多问问同学。」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范璐瑶来到了她的座位。
「嗨,我叫陆威颖。」她身旁的男生向她伸出了手,基於礼貌,范璐瑶还是伸手握了握。
「欸!陆威颖不要偷吃新同学豆腐啦!」一旁的男同学打趣道。
陆威颖马上红了脸,反驳说:「不要乱讲话!」
范璐瑶莫名其妙的听着他们打闹的内容,她总觉得大家反应都过於夸张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好看到能引起这麽多人注意。
但这当然只是她自己的想法。
下课钟一响起,同学们都纷纷围到她身边,杂七杂八的问了一堆问题。
范璐瑶从小都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害怕之余带点兴奋,很快的,她跟班上几位同学熟了起来。
时间来到了中午,大家都准备去学校食堂吃饭。
「璐瑶,要一起去吗?」陆威颖向她提出了邀约,但她还没回答,班上的某位同学突然大喊道:「范璐瑶!你哥来找你了!」
一瞬间,大家的目光都朝她看来,范璐瑶赶紧起身,匆匆的跑到范天宇面前,范天宇看她这麽急忙的模样,嘴角有些上扬说道:「又不急,赶甚麽?」
「太多人在看了......」范璐瑶小声说着。
她跟范天宇来到食堂,食堂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她随着范天宇打好饭,选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坐在范天宇对面的女生是谁啊?他女朋友吗?」
「不晓得欸,说不定还真是,不愧是校草,连女朋友都长得这麽好看。」
「唉你们别闹,那是他亲妹。」
周遭的人都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说实在,范天宇跟范璐瑶这两人坐在一起,还真有几分情侣的氛围。
范天宇清了清嗓子,说道:「还习惯吗?」
「你说哪方面?」
「学校。」
范璐瑶吃了口饭,点点头。
「那家里呢?」范天宇接着问。
范璐瑶手中的筷子顿了下,过了几秒後她才说道:「还行吧,爸爸还是一样一天到晚见不到人,然後阿姨......妈妈的话就......」
范天宇看范璐瑶表情有些难堪,声音放软了些,说道:「没事,不用勉强,慢慢来。」
范璐瑶抬眸微微一笑,有如寒冬中的梅花般,幽雅中带点暗香。
「在这之前,你都住在山上的别墅里?」
「你怎麽知道?」范璐瑶有些吃惊,她从未跟他讲过这件事。
「之前,看过你。」
那天早晨,范天宇同父亲去办事,回程时,父亲说要去某个地方见个人。
车子驶上偏远的山上,最後停在一栋别墅前。
「待在车上。」父亲说完後,便下车了。
一位长相清秀的女子,脸上带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小跑步到父亲面前,父亲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范天宇原本静如水的眼眸颤了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他打量了一下房子,接着在阳台上看见了她。
她一头亮丽的黑发随着微风轻轻飘逸,一身淡雅的洋装,白皙无瑕的脸蛋透着淡淡的粉色,清纯明亮的大眼看着远处,两片薄唇像樱花般呈淡粉色。
是真人吗?真想戳戳她。
就在范天宇飘过这想法的同时,女孩似乎听到了谁的呼喊,转身走回屋内。
她的模样一直在范天宇脑海中飘散不去,像身处幽谷中的花儿,恬静优雅的绽放着,独自散发着花香。
就像......
孤堡里的公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