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叔的车上,明明暖气开得十分强,让我在车内都不禁流下汗珠,但怀中人儿的手上却只有令我畏惧的酷寒,没有半点生人所应该拥有的温度。
我将手贴在他额上,替他拭去不断渗出的密密细汗,用我温热的唇瓣紧紧地贴在他寒凉的唇上,极力试图以此来温暖他的体温。
到底什麽时候起,我开始厌恶起这样的温度?
每次只要他的手温降到如此的冰点,不是身体出了状况就是像现在这样,反正总没好事就对了。
我很想哭,真的很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但现在的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是我太无情,没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吗?
还是我太懦弱,失去了依靠就什麽也做不了?
其实都是,但若要认真说起来,其实也不是。
他於我而言,是个像高山一样巍峨的存在,只要有他在,就是天塌下来似乎都有他替我撑着。
可如今,这座一直护卫着我的山轰然倒塌,请原谅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说我懦弱吗?是,我承认,我很懦弱,像只失去巢窝的燕,漂在浩瀚苍穹里,迷失了方向,心里的空洞让我完全失去理智,我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说我无情吗?不,这只是因为太在意,在意到连眼泪都忘了要流出来。
突然,他的睫毛缓缓抖了抖,他的手同时颤了颤,我猛然回神,看见他的唇动了动,彷佛想要说些什麽,我大惊,连忙将耳朵贴附过去。
「懿妘.....我没事......不要担心我......」予濬的嗓音虽然微小细弱,但却依然是那麽温融,这麽纯真的温柔,始终只对着我一人。
但是我在现在的状况下,却反常地完全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你先不要说话,保存好自己的体力,」我望着他,「你撑着点,医院再过几分钟就会到了。」
「嗯,我知道......」他完全不理会我,只是迳自说着,「懿妘,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霍予濬,我叫你不要说了!」我的泪在此刻夺眶而出,「只是叫你闭上嘴好好休息,是有那麽难吗?」
「我......」他大概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来我如此大的反弹,「对不起,我只是关心你一下......」
「我不需要!你难道就不能为自己多想些吗?」我气得眼眶红了,「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担心别人干嘛?你是脑子有洞还是有自虐倾向啊!」
「好,我不说了......」他被我的怒意吓着,剧烈情绪起伏引起疼痛,「你不要生气了,我......嘶......」
「怎麽了?」我顿时大惊,「哪里不舒服了?手会痛吗?脚呢?还是头?」
虽然已经作了紧急止血处理,但他的伤口还是不断渗出血液,尤其他护住我的左手臂更是首当其冲,承受的撞击最为强烈,伤势自然也最严重。
他没回话,只是闭上眼睛,短暂却又急促地喘着气,可想而知那痛楚多令人无法忍受。
看着他这一副强自忍受又不肯喊痛的样子,我的心就一阵阵地抽痛着,只能望着他默默掉泪。
过了一段时间,予濬的呼吸渐趋平缓舒和。
「予濬?」我悄声唤道,「......你还醒着吗?」
等了几秒後,回应我的是仍旧一片静默。
「小妹妹,那个少年仔甘有安怎?」大叔侧过身来问道,他的声音抖若秋风,听起来很紧张,「你听阿叔讲,阿叔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你放心,阿叔一定会负责的。」
「嗯。」我淡淡地回了一声,「没事的。」
我真的不怪大叔,毕竟是我们突然出现在车道上,他闪避不及也是应该的,若真要归咎责任起来,应该是那罪大恶极的林毅暐要负最大的责任。
到了医院急诊室外,大叔马上拉了其中两个护理人员过来,顺手也推了一台病床,把予濬一把抱起,放到病床上。
随後,大叔遵从医务人员的指示到护理站办理相关手续,同时警察也到了,他们将大叔带进会客室进行笔录。
「麻烦请先不要碰触病患,我们要先做些基本检查。」其中一位护理师道,架起了几具器具。
「喔!」突然,另一位护理师惊呼了声。
「怎麽了?」我急忙问道,「他怎麽了吗?」
「没事、没事。」她马上对我展露客气的笑颜,随即转头和旁边的夥伴交头接耳。
她们具体说了什麽我听不太清楚,只大概听到旗阳集团、少爷、霍总等等的字眼,不过,却听见那一位护理师急急朝旁边的人员叫了起来。
「快打电话通知杨医师到急诊室来!告诉他急诊室现在有他负责的病患,快点!」
「不好意思,因为这位病患身份比较特殊,麻烦请稍等一下,杨医师马上就会赶来了。」
「没关系,」因为予濬的血基本上不像刚撞到时流得那麽猛烈,所以我露出理解的笑容,「那请问可以先把他送进去,让他在里面等吗?」
「喔,可以,当然可以啦,」她们露齿笑了,「小陈!快来帮忙把这床病人推进去!」
五分钟後,一位身着医师袍的年轻男人迈着修长的腿走过来,身後还跟了几位护理师和麻醉师。
我偷偷瞄了他的医师袍一眼,上头用蓝字绣着他的姓名──杨胤熙。
「杨医师好!」急诊室众人一见到那位黑发的年轻医师,连忙整齐划一地问好。
「病患在哪里?情况怎麽样?」杨医师问道。
「回杨医师,」那位一开始遇见的护理师开口了,「病患一小时前出了车祸,身上有多处伤势,已做过基本检查,详细情况还请您仔细诊疗。」
「出车祸?」杨医师小声地复诵道,脸上的疑惑清晰可见,「有人通知霍总和霍夫人了吗?」
「通知了。」小陈道,「霍总已在路上了。」
「好,我知道了。」杨医师颔首,「病人昏迷多久了?」
「他在来医院的时候有醒来一下,可是没过多久就又昏过去了。」我回答道。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杨医师眯眼看着我,像是在看着什麽外星来的奇异特种生物。
「嗯......我是......」我犹豫了一瞬才开口回答,「我是他的女朋友。」
杨医师又用奇怪的眼神望了我一眼,後来大概是发现自己不应该管这麽多,於是转身捋了捋自己鲜白的医师袍,大步走进手术室,挥手示意身後众人跟上。
「护理师,准备手术器具;麻醉师,准备全身麻醉,其他相关人等也通通给我动起来!」
「Yes,sir!」急诊室内再度响起整齐划一的喊声。
这一场手术对我而言根本就是心灵上的考验,漫长的等待让我感觉无时无刻都是煎熬。
就在这时,更令人畏惧的人出现了。
「予濬!」一阵嘶哑的声音传来,只见那儿有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妇人踩着恨天高而来。
「霍夫人,您冷静点,霍少爷还在手术中。」身後跟着的医务人员连忙劝着。
「是啊,璟桦,予濬一定会没事的,你就别担心了。」此时说话的是予濬的父亲──旗阳集团的霍联振总裁。
「你要我怎麽不担心?」霍母边走边回头朝霍父吼着,「予濬是我唯一的儿子!」
「他又何尝不是我唯一的儿子?」霍父一把揽过霍母的肩,「你要对予濬有信心,好吗?」
「唉......」霍母顺势抹去眼泪,加快了脚步。
「医生呢?」霍母问道,而她的眼神瞄到我,口中溢出惊讶,「是你?你怎麽也在这里?」
「呃......伯母,是我送予濬来医院的。」我低声回应着。
「是你送予濬来的?」霍母一脸狐疑的表情,「你又怎麽会知道予濬出车祸?」
闻言,我不知该作何回应,只能「咚」地一声跪下,把眼前搞不清楚状况的两人给吓坏了。
「对不起......」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道歉了。
「你好端端的跪什麽跪?又说什麽对不起?」霍母吃了一惊,随即转念一想,「难不成是因为你......予濬是为了要保护你才会出车祸的?」
我眼眶含泪,满腹歉疚地敛下眸,点了点头。
「......你!」她震怒,「我就知道,当初让予濬跟你这小蹄子在一起准没好事!」
「伯母,对不起......」我没有勇气抬起眸来。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她狂吼,「你如果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离予濬远一点!」
「好了,璟桦!」霍父喝斥道,「这里是医院,岂容得你如此大吵大闹!」
「懿妘,抱歉,你伯母她就是太担心予濬,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别介怀。」霍父不好意思地道。
「伯父,我能够了解现在伯母的心情。」我悄悄扯出一抹惨澹的微笑,「但予濬毕竟是因为我才会受伤,所以我也要负起一部分的责任。」
「听到没有?霍联振,人家都说了自己要负责,你是在对我凶什麽?」
「官璟桦,你够了!」霍父指着霍母的鼻子大骂,「你难道就不能有点作人长辈的样子吗?再怎麽说,懿妘都是予濬自己选的女朋友,你总是给她脸色看成何体统?你又将予濬的感受置於何处?」
「你用不着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你不过就只把予濬当作你未来的继承人,你有真心把他认为是你的儿子吗?」霍母反驳道,「我这样做也是想帮予濬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对象,我又错在哪里?」
「你......真是不可理喻!」霍父气极,迳直撇过头去,索性不再看她。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赫然敞开,杨医师走了出来,他的无菌衣上沾染了斑斑血迹,额上的汗水也顺着眉梢从医疗口罩边缘滑落下来。
「杨医师,予濬他现在怎麽样了?」霍母急急忙忙抓住杨医师的手臂问道。
「霍夫人,请放手。」杨医师挣脱了她,「手术尚未结束,但我们发现病患胸腔肋骨穿刺,造成大量出血,现医护人员正在努力止血中。」
「肋骨穿刺......」霍母的脸色煞地惨白,「既然如此,那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出来告知家属,病患失血过多急需输血,但医院血库目前欠缺O型血源,请问霍总和夫人,您们当中有人是O型的吗?」
「血库缺血?」霍父瞠大眼,「可是我们都不是O型的。我是A型,璟桦是B型......」
「杨医师,予濬不是O型的吗?O型不是所有血型都通用吗?那用我们的应该也可以吧?」
「我很抱歉,霍夫人。」杨医师道,「O型虽是万能输血者,但不像AB型是万能受血者,所以病患并不能接受您或霍总的血液,极有可能会因此而产生排斥。」
「啊......那怎麽办?我不管,杨医师,你一定要救我儿子,我拜托你!」
「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话说回来,近亲输血也不一定就是比较好的选择,」他顿了顿,突然将视线移到我身上,开口问道:「对了,小妹妹,你是什麽血型的?」
「我......我是O型的。」我小小声地答道。
「你是O型的?」霍母一听,马上变了脸色,「懿妘,之前是伯母不好,拜托你救救予濬,我们霍家一定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是啊,懿妘,救救予濬吧,伯父相信你一定不愿意看到予濬受苦吧?」霍父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瞥了瞥杨医师,他也用等待的眼神望着我。
「既然如此......」我咬牙道,「好,我捐。」
「谢谢你!」霍母颓然跪在地上,「懿妘,谢谢你愿意救予濬......」
「既然你同意了,那现在就请你跟着护理师到诊间进行输血,」杨医师掬起微笑,「这边请。」
我默默压下心中升起的淡淡惶恐,跟着戴着口罩的护理师走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