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鄉的檀香》 — 第二十四章、故人歸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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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日清早,朗朗青空望无边际,云朵的模样很讨喜,就如《天外奇蹟》里卡尔和艾莉见着的云一样富有变化。

走出房,苏曲乡对着映入眼的景象吁出一口长气。

保罗在桌子上睡着了。空酒瓶东倒西歪地堆着,未散的酒气逐步攻占她的嗅觉。悄声收整完後,她将他摇醒,问他要不要回房里睡,换来的,是他迷迷瞪瞪间的一个拥抱。这个拥抱很紧、很用力,像是想把谁揉进骨子里那般的深沉,充满纷杂的情感。

她一只手抵在桌缘,思忖着如何让他彻底醒酒,但是他已经把头抬了起来。漂亮的眼瞳里润着水光迷蒙,他扯着发涩的嗓,问:「为什麽要走?」

他看了她良久,最後又昏睡过去。

苏曲乡费劲调整好他的睡姿,披了条薄毯到他背上。

她看着他宽厚的背脊,顿觉惶恐无措。

被抛下的那方,都会露出和他相同的表情吗?

这个疑惑自她的心湖涌出,浮浮潜潜在湖面上,她是立在岸边的人,因惧怕而掉头逃跑。

她不知道当年卞一檀在和她道完晚安,却又明白两人後会无期时作何感受。她问了问自己,他会和保罗一样伤心吗?如果会,那谁来安慰他、陪伴他。一个寄居在她心檐下这麽久的人,她却如此晚才意识这问题的严重性,或许,彼时的她已伤得足够重,那麽他,岂不是接收了来自於她的利刃後又负伤离去,而这一走,就是三年。

苏曲乡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双眼转盼四下。

她想,她需要出门,好阻止如流往事继续抨击她。

念头一出,她一骨碌地跳下沙发,发麻的双腿在触上地时疼得她龇牙咧嘴。她一跛一拐地拎来外出的小包,很快决定好要去的首站。

她要去医院,去看看陈侗。

楼下的路口有间花店,她都在那儿买花去给陈侗病房内的花瓶换上。

高中三年,陈侗的成绩始终是吊车尾,险些因旷课纪录太多而毕不了业,可若问到了关於花的知识,他绝对能介绍上三天三夜也停不下来。

一个七岁开始学吉他,十四岁就开始抽菸的男孩,喜欢一切美的事物,而花是他的最爱。

他是一个神奇又奇葩的人,班上有不少人怕惹上麻烦和不必要的注意而远离他,但苏曲乡就是喜欢他的与众不同,向往他如鹰的奔放与洒脱。

能像他那样无拘无束地活着,在她看来是件痛快又幸福的事。

下午一点,苏曲乡站在单人病房外,多看了几眼房号。

她抱紧怀前的花束,叩了几下门板,轻轻将门拉开。

陈妈妈靠在折角的墙面上,背着房门抹去垂泪,回过头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

她眉头一揪。

那该是多努力才扯开的笑。

「我来看看陈侗。」苏曲乡晃了晃花束,「顺便给他换花。」

「谢谢你,曲乡。」陈妈妈站起身,不知是坐太久还是受郁卒的心绪影响,她癯劣的腿登时发软,苏曲乡连忙上前搀扶她。

「您坐着。」苏曲乡用脚勾来椅子,把她扶到坐椅上。接着她去到窗边换花,原先的百合只枯了几瓣,她回首一笑,「您都有在替花换水啊。」

「还不是你要求的。」陈妈妈状作抱怨。

苏曲乡还是笑。

她坐到陈妈妈身侧,端详起她放在大腿上的那双手,见上面布满了未癒的新伤。为了攒儿子的医药费,陈妈妈打了许多份工,且都是劳力活,原如凝脂的葇荑都给磨出了伤,四十出头的女人,已有六十好几的皴皱肌肤。

「阿姨,」苏曲乡把视线挪走,「多吃点,上回我来,您还没有这麽瘦。」

「你好意思说我啊,我看你又更瘦了。」陈妈妈握了握她的手,细密的手汗沾上她,一向讨厌这种不适感的她没有抽开,反倒回握了住。陈妈妈揉着她的手,让她有种被菜瓜布缠裹的错觉,「我有告诉小侗你常常来看他,如果他再不醒来,就不值你当他朋友了。」

苏曲乡摇了下她的手,意思是别乱说话。

「都躺一年多了,不晓得什麽时候才醒来。」陈妈妈松开手,一滴泪就砸上苏曲乡的手背。她轻拍起她单薄的背,实在不敢大力,因她的身子瘦弱到彷佛再用力就会碎。

热情的日光照进来,苏曲乡却觉寒凉:「阿姨,最近有个昏迷五年多的赛车手有了苏醒的迹象,所以,陈侗会醒来的,你要相信他。」

陈妈妈低头哭着。

苏曲乡仍是藉着手上的力度去安慰她,直等到她止住了泪,她听见她应了声好。

她抱了下她,随後动身前往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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