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蒂被众人推往练习大楼，可她根本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麽事，唯有茫然地盯着司徒耀的背影，跟随他走入古典音乐科的专属练习室。
「这是我预约的练习室，现在让给你表演。」司徒耀让出路给夏绿蒂进去，并示意其他同学退到走廊上，「为了音乐的品质，我们会保持安静，聆听你的演奏。」
夏绿蒂傻傻地站在钢琴前，她只知道钢琴压了会发出声音，压根不晓得手指要摆哪，对於该弹什麽乐曲更是毫无头绪。
迫於无奈，她坐下来，掀开琴盖，拿开红色的遮布，暂时将手中的小鸭放在琴上。指腹小心翼翼地压向某个白键，钢琴发出极大的声音，吓得她缩了一下。
「你看到了吗？她吓了一跳耶！」
「那表情你有拍到吧？」
「有啊！我要全程录影。」
倚靠在门边的司徒耀把双手盘在胸前，静听同学们的交谈。他不认为自己在欺负夏绿蒂，如果她真会弹琴，却对身为青梅竹马的他隐瞒，那绝对是她的错！
夏绿蒂收回手，「对不起，我不会弹琴，但也没有偷放音乐。可以听我解释吗，小耀？」
司徒耀冷哼一声，摊开手，「我们音乐科牺牲早自修、午休甚至是社团时间，不停地练习又练习，怎可能输给你这种成事不足的人？是我太笨，还想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昨天那场精湛的演奏，果然不是真的。」
言语宛如刀割，刺进夏绿蒂的心。继昨日之後，第二次感受到无比的心痛。周围学生的嘲讽，比不上司徒耀这句话来得伤人。也许正因为他在她心目中是很重要的人，同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更令她难过。
钢琴上的黄色小鸭忽然开始振动。
夏绿蒂哽咽地僵在钢琴前，不到最後一刻不能流泪！不能慌！努力傻笑装没事就好了！
闭上眼睛，抿紧嘴角，却没能如预期般扯出笑容。实在太难过了，她没注意到从黄色小鸭体内窜出的五线谱状金色光芒。
光芒先绕到她身後，接着在练习室内转了一圈，刻意电了一下司徒耀。司徒耀摸着发麻刺痛的脸颊，正感到莫名，光芒已经绕回夏绿蒂身边，直冲入她的心脏。
「既然不会弹，还不赶紧滚出练习室？要我们架你出去吗？」
两名打扮漂亮的音乐科女学生走近夏绿蒂，勾住她的双手，想把她拖离钢琴。却被围在夏绿蒂身周的金色光芒接连电了好几下，痛得向後跌倒。
「刚刚是怎麽回事？静电吗？」
几秒过後，夏绿蒂猛然睁开炯炯有神的双眼，高傲地挺直身体，「是你要给我表演的舞台，休怪我把你踩入阴影。」
司徒耀非常讶异，看着突然变了一个人的夏绿蒂，就见她的双手快速地在琴键上挥舞，灿烂的极快板第一乐章流泄出来。
一般情况下，音乐科学生会尽量避免演奏大家耳熟能响的曲子，因为那样一来，很容易就会被乐评立刻判断出技巧的好坏。其中当然包括了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Op.13》，一首哪怕非音乐科学生也听过的知名乐曲。
夏绿蒂极度自负地演奏《悲怆奏鸣曲Op.13》，「阴郁」作为主题贯串第一乐章，连接第二乐章──如歌的慢板，以及第三乐章的轮旋曲。
她抬起头，汗水如珍珠抛往空中。
「你们在做什麽？自习课那麽吵，一点也不像古典科系的学生！全给我回教室去！」却在此时，训导主任气呼呼地带着二年级总导师辛德勒冲过来，「倒数十秒钟，等我数完还被我看到的人，寒假作业加倍！」
「主任，你听，她弹得真的很好耶！」
出乎意料，学生们居然舍不得离开走廊。
不懂音乐的训导主任无法理解，在场学生为何宁愿寒假作业增加也想把乐曲听完？只好询问身旁的辛德勒，「这学生的技术算好吗？」
与其说是好，不如说，根本是贝多芬本尊再世！
辛德勒没有把真话说出口，他还在怀疑犹豫。看了夏绿蒂十七年，压根想不到她这麽会弹琴。倘若这时候告诉训导主任，乐曲宛如天籁，主任必定会让夏绿蒂转入音乐科。万一这不是她「真正」的实力，转科系将浪费她宝贵的青春。
「音色还不错。」
耗时二十分钟的三乐章，在场的音乐科学生完全不敢发出声音，静默地注视最开始曾被自己弹出的声音吓到的夏绿蒂。即便是主修钢琴的学生，也没把握将《悲怆奏鸣曲》弹得如此有味道──忧愁、愤世忌俗，并夹以复杂纠结的情感。
夏绿蒂用强而有力的ff强音结束全曲，弹完之後，直瞪着说了「还不错」的辛德勒，「我会的可不止这一首，所有我的音乐，我都能弹。」
「你的音乐？」辛德勒走近夏绿蒂，见她还想再弹，赶紧伸手制止，倾身贴到她耳边，「这真的是你弹的吗？还是说……你被附身了？」
夏绿蒂吃惊地瞪着辛德勒，似是因为被说中实情而晕眩，整个人晃了晃，突然扑卧在琴键上。
学生们发出惊讶的尖叫，纷纷围到钢琴前关切夏绿蒂的状况。
辛德勒盯着从她身上飘出来的金色光芒，视线接着转向身後的主任与众学生，他们明显都没瞧见这道光芒。又看向司徒耀，心中有数，一连串事件都是他引发的。
「喂！你没事吧？」
辛德勒收回目光，搀起夏绿蒂。
她仍有意识，纳闷地触摸印着键痕的额头。
「奇怪，我怎麽了？」
训导主任急忙赶走围观的学生，「现在真的要倒数十秒了，还留在原地的，不但寒假作业多一倍，还得返校做劳动服务！十、九！八……」
围观的学生纷纷散去，眨眼的工夫，练习室内只剩下主任、司徒耀、辛德勒和处於恍神状态的夏绿蒂。
司徒耀恢复平常的优等生模样，自首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逼夏绿蒂弹琴给大家听，证明她昨天的表演真的是现场弹奏。」
辛德勒皱紧眉头，没想到司徒耀变了这麽多，正想教训几句，主任却挡在他面前，拍拍司徒耀的肩膀，「没关系！这种小事不会影响我们对你的期待。你可是学校的明日之星，我们不该打扰你的练习才是。」
主任甩着头，用眼神示意辛德勒带夏绿蒂离开练习室，「对了，寒假有兴趣去那间大学研究所进行交流吗？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活动……」
辛德勒搀扶夏绿蒂步出练习室，离去前，他小声地对司徒耀道：「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被小绿讨厌。」
五分钟前，音乐科学生已把影片上传到Youtube，辛德勒苦恼地关掉网页，盯着总算完全恢复正常的夏绿蒂。
「虽然这样推想很奇怪，但经过思考，也只有这两种可能了：第一，你有双重人格；第二，你被附身了。」
夏绿蒂摸着发疼的额头，听辛德勒这麽问，意识到自己刚才又让贝多芬附身了，「我是被附身了！」
说完，指尖立刻感到疼痛。她摊开手掌，发现自己握着黄色小鸭，心中灵光一闪，「范德希，你该不会藏在这小鸭里吧？」
辛德勒认识夏绿蒂已有十七年，知道她偶尔会犯中二病，但仔细观察，她手中的娃娃居然在动。赶紧摘掉眼镜，仔细擦拭镜面，戴回去再次确认，没看错，小鸭娃娃真的在动。
「给我看看。」
夏绿蒂拎起小鸭，递给辛德勒。他将小鸭捧到脸前，没想到小绿跟他一样，也有办公室治癒小物……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只小鸭竟然会动，有点恶心。
「快！快给我……」
小鸭好像在说话，辛德勒凑近仔细听，「快给我图附身！这只鸭子快容不下我了。」
他重复了一遍小鸭的话，夏绿蒂立即起身，「老师，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画拿来！」
「画？喂！小绿，走廊不能奔跑啊！」
辛德勒没能阻止夏绿蒂，只能跟一只会说话小鸭娃娃，一起在空荡荡的教师办公室里等她回来。
趁老师们都回班上交代寒假作业，四下无人，辛德勒询问捧在掌心里的小鸭，「你是贝多芬吗？」
小鸭拚命点头。
「辛德勒老师，你累了吗？」
辛德勒赶紧回头寻找声音来源，见一名年轻的老师在一旁偷笑。
「你怎麽在这里？」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苦心塑造的严谨形象可不能被这只小鸭给毁了！情急之余却找不到任何藉口。
「我回来拿讲义。对了，你看了我们学校的BBS吗？那个现代科的学生很强耶，何不让她转来古典音乐科？」
「学校有一定的规矩，不是说转科系就能马上转啊！快回去上你的课吧！」辛德勒挥挥手赶对方走，他有很多话要问贝多芬，不想浪费时间。
那年轻老师又窃笑几声，似乎很好奇辛德勒的电脑萤幕画面，「辛德勒老师，你该不会想在办公室看限制级影片吧？」
「快滚！」辛德勒瞪了菜鸟老师一眼。论资历，他可是从大学时期就在这所学校担任助教，资历超过五年了。
菜鸟老师边走边跳地离开办公室，跟学生一样心情愉悦，准备迎接寒假的到来。
辛德勒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前不忘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老师在场，「你真的是两百多年前的贝多芬？那两场钢琴都是你演奏的？」
小鸭狂点头。
办公室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夏绿蒂气喘吁吁地抓着压克力盒冲进来，拿出里头的美男图，面对小鸭与辛德勒，「范德希，我拿来了！」
五线谱型态的金色光芒从小鸭身上窜出，小鸭随即在辛德勒手中泄了气。强劲的光芒注入画纸，夏绿蒂使力地撑着手臂，仍被光推得後退好几步。
不一会儿，辛德勒身边浮出被五线谱光包围的人形。人形的双眼猛然睁开，光芒马上绕过他的双手，永恒艺术学院制服外套双袖出现。五线谱又绕过人形修长的腿，光芒如蒸气挥散，制服西装裤随之显现。最终，光芒全集中於脸与身躯，待美男子的五官现形完毕，五线谱光芒便往外散去，转为透明，消失。
这、这是什麽美少女战士Style的变身桥段？
辛德勒不可置信地看着几秒钟前还在纸上，此时却穿着校服站在眼前的美少年，禁不住起身捏了捏他的脸颊。
范德希推开他，「你们很喜欢捏别人的脸颊！」
夏绿蒂把画纸收回压克力盒内，纸上的人物果真又消失了，「这位就是范德希，附在他身上的灵魂，是世人俗称的乐圣，贝多芬．冯……咦？叫什麽？哎唷！好痛！」
「路德维希．范．贝多芬！」范德希白了一眼一脸无辜摸着後脑勺的夏绿蒂，对刚才只说他的表演「还不错」的辛德勒更是臭脸相对，把脸抬到快跟天花板平行，「现在相信我是贝多芬了吧？快找场地让我表演。」
「嗯，听了演奏，风格的确很像，我就推荐你进入本校的古典音乐科吧。」
「啥？我为何要来这里念书？我可是开过了好几场演奏会，不需要跟一群小鬼混在一起！」
范德希反驳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思考着，自己究竟为何而来？
为何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此地？早先究竟做了什麽，所以来到这里？
仔细想来，应该是因为神要使他重获听力，所以让他抛开原来的世界，穿越到陌生的世界来。
不管美梦有多短，他都必须将宝贵的时间奉献给创作。
范德希闭上双眼，聆听窗外美妙的鸟鸣，改变了主意，「好吧，我就来当这学校的学生。从别人口中的初学者做起，似乎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