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下。
正坐在书桌前苦恼的我,因着下星期即将前往为期一年的海外实习,人生第一次使用着网路购物。在眼花撩乱的页面里,我正挑选着外观及色系款式繁多的30寸行李箱。
左手正拿着手机与李懿甄通电话,我因着严重的选择障碍发作,眉头紧蹙,我将挑选不出合乎心意行李箱的郁闷,怪罪给越来越蓬勃发展的网路电商,「为什麽我们不去实体店面挑行李箱啊?」
「我是要你看款式,不是叫你在上面订购。」
「啊?为什麽要多此一举,这麽麻烦?」我完全不能理解李懿甄的脑袋结构,网路上看到的不一定是据实以报的,直接到实体店看商品,不但可以直接确认有无损坏,搞不好多点人购物还可以当场杀价,拿点折扣,好处比起网路简直不要多太多。
「钟韵昀,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又来了。
只要我说出,或表现出不合乎李懿甄「逻辑」的思维,她就会觉得我没有女人味。
虽然我的穿着打扮是偏向中性的酷女孩型,平常也像得了懒癌的不爱化妆,不过,我想多数人会把我贴上「标签」的关键原因,应该是因为我的短发。
我的头发长度永远只维持在肩膀上一公分,超出一点点都不行,理由很简单粗暴,因为我有自然卷,我可不想每天起床都在搞这头金毛狮王造型。
「我是不是,你要亲自来验身吗?」继续打着嘴炮,我手上依旧移动着滑鼠滚轮。终於,在我翻了十几个页面後,突然,一个纯银的铝框行李箱就这麽抓住了我的目光。
它的样貌像极了电影《007系列》JamesBond手里时常提着的那款,不是装有几千万美金,就是好莱坞电影情节里万年老梗的核弹密码手提保险箱。
「我是要说几万次,老娘对女的没兴趣。」
将行李箱的图片档放大看着细节,我直接忽略李懿甄平板无趣的吐嘲,语气兴奋的,我抓着笔电,「欸欸欸!李懿甄!我找到我要的行李箱了啦!」
「连结啊?」
「噢,等一下。」复制着网址,我直接点开李懿甄的LINE传了过去,「你快看,超帅耶!」
「……我该说你什麽?那叫什麽,中二?」接受着李懿甄的吐嘲,我承认我就是外表看起来孤僻,其实内里超燃的中二少女。正欲启唇约定下午逛街见面的时间时,李懿甄突然拔高声量的惊声着:「不是啊,我说钟韵昀,这个行李箱好贵啊!」
「会吗?」疑惑着,我看着价目表,四千八,还好吧?
「你是嫌我们搞签证、弄机票,还有住宿押金的钱是有多佛系?我们的积蓄花上去不都快见底了?」
连珠炮似的,李懿甄讲话的语速本来就很快,这「轰轰轰」的谴责语句直接硬生生的砸来。我都还来不及防御,反击,她又继续开启更不眨眼的机关枪模式:「我真的要靠向北边走。我妈还说出国之後不要太麻烦你,我听了都快吐血,你除了知道怎麽工作跟装逼之外,根本就是生活白痴!尤其花钱方面最糟糕,根本不知道货比三家这个老人言怎麽写!」
哑着,我说,李懿甄嘴里的这个人听上去好惨。不对,她说的这个人好像就是我。我去,我是不是也该跟李懿甄一起靠向北边走?到底是有没有这麽惨烈啊!
「还好吧?行李箱可以用很久啊,如果可以用五年,我一天也才支付三块钱啊。」撑了下底气,我义正严词地反驳着。
「钟韵昀。」已经将平稳语气找回的李懿甄,我挑眉,准备洗耳恭听着。电话里的这女人,明明就小我快一岁,而且还是家中的老么,为什麽我觉得她根本就把我当她小妹那样教训,任意跋扈揉捏:「按照你这个逻辑,除非你以後月入几十万或是嫁豪门,否则,准备破产吧你。」
听着李懿甄的结语,我不淡定了,士可杀不可辱,我巧兮笑着,一脸灿烂,「喂喂喂,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啊,我以後要是穷死也会拉你作陪,你别以为躲得掉。」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结束胡闹,两人约定好时间後,我草草的挂了电话,起身离开书桌,拉开衣柜换着待会要与李懿甄一同逛街的休闲服。
整理间,我目光环视着身後只有三坪,却也住了两年半的学生宿舍,心里稍稍地感慨、不舍着。
大三下学期,主修观光休闲系的我,课业上,学校规定的学分是必须完成在校外为期一年的工作实习。
实习的地点,依校内学业成绩排名,可以优先选择国内实习地点、公司的顺位,或是直接与国外的仲介进行外语面试,通过语言考核者,不计成绩,直接飞往海外。
然而,不是我要臭屁,当我放弃了国内撕榜单的权利时,朋友们感激涕零的眼神,心情上,简直不要太愉悦。
我才不会跟你们说我的系排名是多少,有看到我手上比的胜利V了吗?
回归正题。
虽说是实习,但听学长姐们的经验座谈分享,那根本算作入职,没有人会把你当学生。毕竟,大家都是拿月薪,不把你压榨的淋漓尽致就是相当不错的了。
其实,听完座谈会的当下,我的小心肝是有点抖的。直想,妈呀,先不说要适应当地的水土、语言,还要担心职场上暗藏的各种冷箭吗?
虽然考完学测的那会,我便与家里的二老扬言要独立自主,我也的确做到了,但,宝岛最弥足珍贵的特产就是「人情味」。
海外,会如此吗?
我可不会天真的这麽认为。
想着下周便要到星国报到,心情上,我是兴奋与焦虑夹杂的。
着装完下楼,口里呼着冷空气,手有点冷到发颤的发动着家中老爹留给我的伟士牌中古摩托。
现在是一月,因着外头气温低的关系,我的阿破(我帮摩托车取的爱称)似乎又「沉睡」了。捂脸,百般无奈的,我挺直身体将车子上的中柱立起,站在踩发杆上,用力的向下踏去,上演着三天两头就会on档的「人工发电」。
啊啊,要是我出国了,谁来照顾这个老家伙呢?
於是,因着阿破的闹脾气,我跟李懿甄的约会——
又、迟、到、了。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一个不守时的人,相反,跟别人的约会我都是提早到的那一个,而且,因为很守本分,知道自己是大路痴的关系,所以我一定会早早出门,预留至少十五分钟空档的那种准时。
「钟、韵、昀?」商店街的路口,李懿甄皮笑肉不笑的覻着我,声音是黄莺出谷那般的顺耳动听。
垮下脸,自我保护模式的本能立马开启,双手阖十,我讨好的笑着,「是因为我的摩托车!」
谁能告诉我,我跟这个女人的气场是不是天生相克?
我是不相信星座的,但她的火象跟我的风象,一定不是各种星座达人或书店排行畅销书上写的那般能够心平气和,对酒当歌相处的类型——
明明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那种彗星撞地球啊!
「这又是一个例子,你的那台摩托车早就该淘汰了,老是一停红灯就熄火,很危险。」李懿甄的柳眉一挑,将手指着我的鼻子,语气是那种满满放弃救治的弃疗感,「我要是你,就会把钱花在这种必须上。」
「行李箱不是必须的吗?」
语毕,李懿甄压在眼底的怒火似乎又快被我挑起来了,惜命的,我赶紧转移话题,佯装可怜的手压肚子,「我们要不要先去买个吃的,我好饿。」
「钟韵昀。」
「嗯?」正在物色摊贩的我,想着到底是要吃臭豆腐,还是章鱼小丸子,可是感觉一杯珍珠奶茶就能直接同时满足现在正渴跟饿的经济效益。
「你要出国一年的事,你有跟你的女友说了吗?」
闻言,我愣住。
看着我马上僵直的表情,李懿甄终是没忍住的送了我一个白眼。
「有......提过。」心虚的,我别过眼。
「多久前的事?」
「一个月前,吧?」
「……」无语地,李懿甄静静的看着我。
叹息声传来,死党是体贴的。可能深知我是一个做永远比说还要多的人,所以她时常担心着我的感情状况。
记得有一次,她很认真的看着我,用着无比严肃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发声着:「钟韵昀,女人,是听觉动物。」
浅笑,我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就算当下的感受不是如此,也必须哄骗的让另一半感到心安。
但是,我就是一个脑袋固执的人吧?
我不明白,为什麽能够这麽轻易的把「我爱你」,这三个看似能简单操作,实际却不是这麽回事的字,时时刻刻地挂在嘴上说着。
难道,「爱」,不是一种承诺吗?
不论是自身还是别人,我极其讨厌许诺这件事。如果有本事说出口,就要有那个臂膀扛起。就算仅是小小的一件「今晚吃火锅」,若我应承这个选择,那麽,就算今天的情绪不是火锅日,我也一定依约实现。
很顽固,不知变通,却也是我的原则。
我记得,我当下是这麽回李懿甄的,「你也是听觉动物吗?」
只见李懿甄耸肩,摆手,语气鸡皮疙瘩的道:「我跟浪漫挂不上边,太肉麻。」
两人相视而笑。
死党的好意,我是知道的,那日,是她第一次对着我的感情给着建议,却也是最後一次。因为她知道我们的「不同」。
毕竟多说无益,我们思考的顺位根本不交集。
「走吧,我也饿了。」
我才刚回过神,脚上忽然一个踉跄,李懿甄已经伸手抓过我的後背包,面无表情的施放着低气压,拖着我往臭豆腐的摊位走去。
怯怯地缩着脖子,好吧,我又踩到李懿甄的线了。
为何没有跟女友提起准备出国这件事?
我承认,我自己也无解为什麽会这样,虽然这麽说很荒唐,但我跟女友的相处模式,一直处在很微妙的僵界,就像棋盘上的楚河汉界那般,她不敢过来,我也只能待着。
两人总是遥遥相望着。
她的喜怒哀乐,从来不会直截了当的让我明白,也许,是怕我会嫌她烦吧?
我知道自己遇到情感时,性格上的缺点是什麽,而比我年长五岁的她,一定也清楚只有这般若即若离的抓握,才能平衡着两人年岁上、想法上的差距。
这段被我们小心翼翼对待的感情,不晓得从何时起,已经开始公式化的单调着——
「早安。」她说。
「晚安。」我说。
对此,我深深无力着。
感情,对我来说就是:「既来之,则安之。」
它来了,不论上心程度多少,只要不伤害人的话,就算不如电影或小说情节诠释的那样令人心跳飞驰,日子,总是能平平安安的过着,不是吗?
「老板娘,两份臭豆腐,一份不辣,另一份要特辣,最好辣死人的那种。」
「别担心,我保证我们家的特辣铁定让你香肠嘴的,香又过瘾!」
「真的假的,我『朋友』超爱吃辣,简直无辣不欢,每天都要吃好吃满,只差白饭也要配辣椒才能过活呢。」
站在一旁,我心底发寒,瞠目结舌着。这女人说的是什麽鬼啊!我连甜辣酱都吃不了啊!
「美女,没想到你这麽喜欢吃辣呀,简直跟我家老伴一样。都说喜欢吃辣的人性情比较刚烈,你漂漂亮亮的,真是看不出来呀。」
直到李懿甄付帐後,我看着手上那盒光是用鼻子闻就让人想喷泪的臭豆腐,目光可怜兮兮的求情着身旁这位才是真正无辣不欢的女人,「李懿甄......」
「给我吃完。」
斩钉截铁的不留情面,我眼神死。
拿起竹签戳了戳臭豆腐,上头红通通的酱汁,实在让我浑身寒毛竖起,头皮发麻。
夹了一小块,正当我的脑海里跑过各种草泥马,准备将那红的宛若滴血的臭豆腐放进嘴里时,李懿甄突然抢过我手里的纸盒,把她手上的那份推到我这里,再狠狠地巴了一下我的头,口气很凶的,「吃屁吃啊,你又不能吃辣,晚上是想让你娇贵的肠胃死去吗?」
我一脸懵,语气不解的虚浮着,「你不是要我吃完吗?」
「我叫你去吃大便你也去吃吗?」
咳了声。妹子,我说,你的口德呢?
「不喜欢的东西,要适当的拒绝,你的优柔寡断反应在很多事情上,不但麻烦死自己,也会让周遭的人跟着一起辛苦。」
「所以,你很辛苦的意思罗?」假意恍然大悟地,我一脸煞有其事。
「钟韵昀!要是我哪天突然去了,一定是被你给气死的!」
眉眼弯起,淡笑,我知道,我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