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琴声?谁在弹琴?
女子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榉木圆桌上,快速地扫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正在一间陌生的寝室里,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还是之前沈梦锦给她换的那套,只是如今上面染成一片腥红。
她努力地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先是她跑到西山洞穴,找到千年凶兽鈎蛇,鈎蛇说他是被「那东西」的气息引了过去,才发现在岸边昏迷的她,见她灵力充沛,是是练丹的好药引,於是又把她带了回去囚着。
既然他不肯归还东西,两者必有一战,只是风文汐没想到,一觉醒来,她不光是五感变敏锐了,就连灵力也变得更强了,轻松的就把鈎蛇的尾巴切成几段,最厉害的毒尾鈎没了,他竟使诈,趁她不备直接把她吞了!
风文汐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灵力变得难以控制,最後她只记得自己浑身发出刺眼的蓝光,然後……就失去了意识。
那麽……此时她应该在西山洞穴才对啊!这里又是哪里?
兴许是听见有动静,琴声静止,换成一道磁性的男声:「醒了?」
她心一惊,欲想站起来之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被金绳绑住,奇怪的是,她的双手却没被绑住,於是赶紧弯下腰想要替自己松绑,无奈怎样也解不开绳结。
「绳子只有我能解。」
她皱着眉目抬头一看,圆桌前有扇曲屏,屏风上画了栩栩如生的山水画,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坐在後头,正是在说话的男子。
没有妖气。
不是妖,她松了口气,两指并拢,想要使出法术,灵力却又好像被封了一般,怎样也使不出。
「綑灵索,能封住灵脉。」他又好像知道她想做什麽一样,悠悠地说,「放心,你很安全。放松点,喝口茶。」
桌面上放着的茶杯,里头的茶水仍在冒烟,不像放了很久的样子,彷佛知道她什麽时候会醒来而准备。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想要嗅一嗅有没有下毒的味道,然而当茶香飘入鼻子时,她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下。
……紫笋茶。
她的胸口彷佛被什麽东西塞住了,绷得紧紧的几乎透不过气来。熟悉的味道一时之间让她卸下了防备,她不由自主地喝了一口茶,甘醇的茶韵在口中漫开,如同过往段段记忆在脑中溢出。
「你叫什麽名字?」男子问。
「风文汐。」言罢,她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没有打算回答,为何却开口应了?
「风姓很少见。从哪里来?」他再问。
再一次,她又身不由己地回答:「对仙峰。」
她满脸错愕,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回答了他!她的嘴巴彷佛不属於自己一般,在没有她允许的情况下,竟然自己有问必答!
她看了看手中的茶杯,霎时恍然大悟。
这时男子轻声一笑,道:「真言散,西域来的贡品,喝一口,三个时辰内有问必答,而且必然是实话。」
果然是茶的问题!说话有如谦谦君子,竟然做如此奸诈之事!
她握紧拳头,气得咬牙切齿,让她喝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令人生气,可她每个动作、每个回答都在他预料之中更让人生气。
「礼尚往来,我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也告诉你我的名字,在下李若白。」
完全没听过他的名字,风文汐没有回应,用双手捂住嘴巴,把心一横,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自己回答他。
果然,他好像又料到她的心思,再说:「强逼自己不回答,最後会内力倒冲,血滞而亡。」
闻言,风文汐只能放弃,顿觉怒火中烧,气冲冲地问:「你到底想怎样!」
「冒死都要拿回来,看来这是件了不得的东西。」从屏风的影子隐约能看见他的手动了动,好像拿起了什麽晃了晃。
见状,她拼命地想要站起来,一边气冲冲地怒叫:「还给我!」
只见他举起拿着东西的手,缓缓伸向旁边的油灯:「再动一下,我就把它烧了。」
听他这麽一说,她果真立即动也不动。
李若白淡然一笑,把东西放下,道:「近日妖魔频频作乱,我不过想要问你几个问题,查明身份,图个安心罢了。你刚才说的对仙峰,莫非……是不久前发生严重山火的那座山?」
「严重山火」四个字像鞭子重重地打在她心上,只感觉体内隐隐有股疼痛在流窜,她咬咬牙道:「是。」
「我也不绕圈子了,你是妖吗?」
「不是!」她的怒火彷佛又被点燃了一般,双手握成拳头,用力得关节也泛白了,目光充满了恨意。
妖?这世间最不可能是妖的人就是她!
李若白安静了半晌,再问:「那你是什麽人?」
风文汐死命地咬着唇,这条问题她着实不想回答,可无奈最後她还是张嘴,乖乖地送上一个她自幼便死守的秘密:「我是女娲族人。」
「女娲族……好像在哪儿听说过。」李若白翻开摺扇,斯斯然地拨着扇子,思索了一番,「那麽,这香囊里装的是什麽?」
「那是锁妖囊,困着上古妖王犼的三分之一魂魄。」说完,她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李若白显然顿了顿,接着问:「犼不是早在数千年前就死了吗?为何他的魂魄会在这香囊之中?」
「四神时期,妖王乱世,其力量之大,尽管伏羲大帝、女娲娘娘联手也不能将其击杀,只能将他的肉体封印,再把魂魄抽出分裂成三份,封於三块魂玉之中……你到底还要问多少个问题?!快点把它还给我!」风文汐忍不住怒喊了声,现在她恨不得马上扑向屏风,随便拿个什麽来堵住他的嘴。
「所以女娲把魂玉交予其族人看守。」这句不是问题,更似他自己琢磨出来的结论,「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香囊,里面装的竟是如此危险之物。为何就你一个人带着魂玉?」
「我要去寻天帝和东君上神,把魂玉交给他们。」
闻言,李若白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怔,他抬眼望向风文汐,眼神彷佛能穿过屏风直直勾住她的视线,问:「你其他族人呢?」
她顿觉眼睛湿润,用力地咬着唇,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此刻她的嘴唇、双手、以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一阵血腥味在她口中漫开,她把自己的下唇咬破了,然而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没有松开。
李若白没有再问问题。
片刻後,她余光瞥见他站了起来,马上如临大敌,全身上下神经瞬间紧绷,拳头放在胸前做出准备作战的姿势。
黑影从屏风後徐徐步出,只见身姿挺拔的李若白一身月牙白的锦袍,黑发整齐地盘在头顶,以玉簪束起,随意却不失典雅,黑发下他的轮廓鲜明,如雕刻般俊美,白晢的皮肤更显两分柔美,脱俗得恍若仙神。
风文汐一时间看愣住。
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摇曳,直到他站到她身旁才停下。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味,有种能安定人心的感觉,反而让风文汐稍微没那麽紧张。
他把锁魂囊放在桌上,就像它只是一个茶杯一样普通的东西,道:「物归原主。」
风文汐二话不说,手像风一般飞速地取回锁魂囊,眼神却依然防备,直直地盯着李若白。
他就这样……把魂玉还给她?
李若白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解。」
风文汐顿时感觉双脚轻松,原来綑住双脚的金绳像条蛇一般,一下子溜进李若白的袖子里。
「为了确保姑娘并无恶意,方出此计策,还望姑娘莫怪。」
不知为何,看见他的浅笑,就像绵羊一样无害,风文汐的防备之心又降了两分。
「瑾然。」李若白喊了一声,房门随即被打开,另一个气宇不凡的黑衣男子走进来,向李若白恭敬地拱手敬礼:「二皇爷。」
二皇爷……莫非他就是梦锦口中的二皇爷?风文汐艰难地咽下一抹口水。
「送姑娘回房。」李若白微微颌首,随即回到屏风後,未久悠悠琴声再度响起。
「姑娘,这边请。」瑾然向风文汐示意大门的方向,风文汐若有所思地看着屏风上的身影,抓紧了手中的锁妖囊,随瑾然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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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锦在房外等了一整晚,手脚都冻僵了,老远的看见瑾然带着心心念念的人回来,流着两行鼻涕,大喊一声「姑娘」飞扑过去,只差没给她来个熊抱。
虽然皇爷没说,但姑娘要是出了个什麽万一,她背了条人命事大,丢了下半年的月钱事更大!
按捺住无比激动的心情,她才发现风文汐蓬头垢面的,被她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打结了,最令人咋舌的是她一身雪白的衣服现在像泡过血水一般,都变成血红色了!
咦……不是,这味道……怎麽好像真的有股腥臭味?这、这是刚从战场厮杀完回来还是怎样?
瑾然什麽也没说,把人带到目的地就潇洒地走了。
外头冷冰冰的,风也大,梦锦连忙把风文汐拉房间里,把手炉塞到她手里,道:「姑娘也真的是……怎麽什麽都不说就跑了呢?」
风文汐捧着温暖的手炉,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双手这麽冷。她心神恍惚的抬眼看着梦锦一边忙着找衣服,一边碎碎念着,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暖意窜进心头。
「我说丢了什麽都可以,就是丢了性命不行呀!什麽东西值得你用性命去捡呢?你说你一个弱女子,怎麽可以独自跑进怪物的巢穴呢?真的是,幸好二皇爷又跑去救你了,不然你真死定了!哎,二皇爷这是救了你两次呀,这人情债真的是卖命也不够还的……」
听见「二皇爷」,风文汐回过神来,打断她的唠叨,问:「这位二皇爷……是什麽人?」
梦锦顿住手中的动作,一脸惊愕地望向她,脸上彷佛写着:「不是吧你真不认识二皇爷」,见风文汐的眼睛天真地眨了两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不认识啊……
「二、二皇爷就是当今圣上的二公子。」梦锦故意加重语气强调「当今圣上」四个字,见风文汐无动於衷,於是又补上一句,「鄂城的主人,南平王李若白。」
两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房间寂静了半晌,梦锦终於忍不住坐在风文汐身旁,问:「姑娘,你家在哪儿呀?」
这问题好像戳中了她的旧伤口,风文汐捧住手炉的手变得僵硬,神色黯淡下来,闪过一丝痛楚,轻声道:「对仙峰。」
「对仙峰……啊!就是南边沿海那条小渔村後面那座山,长得很像两个仙人在对弈的山是吧?」梦锦咬着手指,努力地翻阅着脑海的中记忆,「咦?前阵子不是发生了场大火,烧了半座山吗?」
话毕,她才终於明白为何姑娘神色如此凝重,她一度欲言又止,最後还是忍不住问:「姑娘你家……也被烧了啊?」
烧了吗?算是吧。风文汐勾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呃……」提起了别人的伤心事总不大好,气氛霎时变得尴尬,於是梦锦便随便找了点其他话题圆场:「说起咱们家二皇爷呀,可厉害罗!简直就是天降贵人,得天独厚!」
皇爷武功超卓,皇爷冰雪聪明,皇爷文韬武略……说了快半柱香的时间,总而言之,二皇爷就是什麽都好,风文汐亦深深地感受到二皇爷在她心中如神般重要的地位。
只是,风文汐也问了一个常见的问题:「那他为何要纡尊降贵到小镇降妖?」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刚才送你回来的人叫瑾然,是皇爷的贴身侍卫,跟在皇爷身边都十年了,听说还是皇爷亲自教他武术和除妖,平日这种事不用皇爷出手,瑾然大人都能处理好。」
风文汐不知道那位二皇爷和瑾然有多厉害,但就凭一介凡夫能收了那只万年鈎蛇吗?她有所保留,鈎蛇不是什麽普通妖邪,那乃是上古凶兽啊,才活了几十年就想灭了牠?也未免太小看牠了。
「哎哟!不聊了,你身上这味儿⋯⋯得赶紧洗洗呀!我现在就去替你准备淋浴!」说罢,梦锦往大门方向走了两步,顿了一下,回头道:「你别又一溜烟地跑了啊,乖乖地待着别动,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