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考结束後,纪忆年和莫陞决定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到安养中心照顾长者。
由莫父负责联系认识的安养中心院长,排定时间後,纪忆年和莫陞便利用周末时段到安养院服务。
第一次进到安养院时,纪忆年与莫陞立刻进行了一次震撼教育。
尤其当安养院的一位年迈的女护理师向他们介绍安养院收容的长者数量,以及大致说明几位长者进入安养院的原因後,纪忆年已经红了眼眶。
许多长者或许身体仍维持健康,但他的家人却义无反顾地将他送到安养院,让护理人员照顾他。
现在纪忆年身旁的一位薛奶奶,她因为行动不方便,家人都因为工作忙碌,宣称没时间看顾她,而他们也不想花大钱请看护,於是便将薛奶奶送到安养院。原先说好的一个礼拜见一次面,到现在,老奶奶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家人了。
纪忆年经过护理人员的引导,替薛奶奶倒了一杯温水,面带微笑的递给她,「薛奶奶,请用茶。」
「哦,谢谢你。」薛奶奶和蔼可亲的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喉後,又将水杯递还给纪忆年。
「孩子啊,你今年几岁了?」薛奶奶问道。
「十六,下个月就十七了。」纪忆年不疾不徐地说。
不知不觉时间就来到年底,已经来到第一学期末。纪忆年的生日在十二月,也快到了。
薛奶奶微微颔首,神情突然转为哀伤,她落寞的说:「我有个孙子,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但我已经快要一年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得如何?长高多少,有像他爸爸一样帅气了吗?这些,我都只能藉由想像,根本见不到本人。」
纪忆年也被感染了哀伤的情绪,「薛奶奶,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孙女没关系。」
薛奶奶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有你这麽可爱的孙子还真是我的福气,谢谢你,孩子。」
「不会啦,薛奶奶。其实我从没见过我的奶奶,父母当初是不顾家人反对结婚的,也就是所谓的私奔。父母双边的家人都不准他们回去探望,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祖父、母。」纪忆年淡淡的说。
「原来是这样啊。」薛奶奶伸长手,握住纪忆年的手,「那孩子,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奶奶吧。」薛奶奶莞尔一笑。
纪忆年挑眉,悲伤的神情逐渐消散,「薛奶奶,真的很谢谢你。能成为薛奶奶的孙女,我好高兴。」她露出的喜悦的笑容。
另一头的莫陞,主要照顾的对象是住在安养院时间最久的洪爷爷。洪爷爷的家人一个礼拜会来两天,主要是送些物资过来,还会跟洪爷爷说说话,推着轮椅,带洪爷爷到户外散散步。
当初洪爷爷被送进安养院时,是因为他罹患了阿兹海默症,也就是失智症。洪爷爷原本是位军人,退休後到乡下养老,日子过得悠闲自在。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年轻有为,创业有成。一个开了间公司,成为公司大老板;另一个经营餐馆,餐馆生意鼎盛,每一天都吸引无数客人上门用餐,翻桌率极高。
洪爷爷是无预警的发病,那时,他一个人外出采买物资,但却在出了店铺後,迷失了回家的路。幸亏有巡逻员警发现洪爷爷的异样上前关心,因为乡下人的感情融洽,巡逻员警也曾和洪爷爷聊过天,於是他贴心的骑车载着洪爷爷回到家。
洪爷爷回到家又恢复了正常,洪奶奶还骂了他几句,说他还麻烦人家警察大人,叫他下次别再一个人出门。
洪爷爷觉得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麽事。他记得他采买完毕後准备回家,却在出了店铺时忘了归路,连巡逻员警骑车载他回来的记忆也很模糊。
他隐约觉得自己生病了,但倔强的他又不愿对家人说。翌日,他趁着洪奶奶外出时,又一个人出门。走在路上,洪爷爷感觉心情舒畅,而且脑袋清晰,完全没有昨日的症状。但下一秒,他的头不知为何竟产生剧烈疼痛,忍着痛走到路边蹲了下来。
待疼痛缓和些他才缓慢起身,但,他却忘了自己所在何处,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天要不是有路人发现游荡在路上的洪爷爷,打电话到警察局,这才有警察协助联系到洪奶奶,并由洪奶奶将洪爷爷接回。
但,当洪奶奶抵达警局,站在洪爷爷面前时,洪爷爷竟然说了句「你是谁?」这可让洪奶奶吓昏了。
这些事都是洪爷爷意识清楚时告诉安养院的护理人员。当时洪奶奶紧急连络到两个孩子,但他们却以工作忙碌为由,无法及时前往乡下关心洪爷爷。洪奶奶听闻,心都凉了。把屎把尿把孩子养到这麽大,最後,竟是被以这种方式对待。
洪爷爷的情况一天天糟糕,意识清楚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洪奶奶试图与他谈话,但洪爷爷总是不发一语,眼神只专注於电视节目。若洪爷爷状况发作时,他的心智年龄会回到国小,嘴里常念着已然过世的父母,甚至会将洪奶奶当作自己的母亲。
洪奶奶这日子过得辛苦,情绪也变得暴躁。
每当洪爷爷做出恶作剧的举动,自以为洪奶奶会原谅他,但下一秒,洪奶奶却是手指着他大声飙骂,「你怎麽会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你看看你,这还像个军人吗?尽做些幼稚举动,不要心智年龄退化就真的变成孩子啊!」
洪爷爷被洪奶奶指责,畏惧的缩起身子,躲在饭桌下,身体不停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我错了,对不起……」洪爷爷嘴里念念有词。
洪奶奶失魂落魄的坐到椅子上,掩面哭泣,「我们到底是遭了什麽罪!老伴啊,你到底遭了什麽罪啊!」
无可奈何的洪奶奶,终於等到两个孩子的到来。两个孩子来到乡下,皆带着妻小前来,样子看来像是来此度假。
「妈,爸去看过医生了吗?」大儿子问。
「我都上了年纪了,你叫我怎麽一个人带你爸去医院啊!」洪奶奶抱怨道。
小儿子的神情很不耐烦,洪奶奶看得出来,此次前来乡下并非他所愿,应该是被大哥逼的。
「你们今天载你爸到医院检查,让医生给他开药吃,观察看看情况会不会好转。」洪奶奶嘱咐两个儿子。
大儿子认命接下重责大任,由他负责载洪爷爷到医院,而小儿子则负责照顾洪奶奶。
孙子们围绕在身旁,一个个奶奶、奶奶的叫着,洪奶奶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当大儿子载着洪爷爷回到家,告诉家人洪爷爷经医生研判,深许是罹患了阿兹海默症的当下,洪奶奶受到过度惊吓,整个人昏了过去。沉静许久的小屋子也跟着热闹了起来,但,却是带着大人的惊呼、呐喊,以及孩子年少无知的嘻笑声。
洪爷爷日渐加剧的病情,让洪家人不知所措,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妈,我看我们还是把爸送到安养院吧。我跟大哥都要工作,还要照顾孩子,真的没办法三不五时就跑到乡下。」小儿子毫不避讳洪爷爷在现场,直接说出他的看法。
洪奶奶陷入挣扎,她一个人确实无法照顾失去理智的洪爷爷,她现在身心疲惫,对於小儿子提出的意见很心动。
经过家族讨论後,他们决定将洪爷爷送到市区的安养院,并且轮流去安养院照顾洪爷爷。
这是洪爷爷的故事,是他亲口说出的残忍事实。他就像是颗皮球一般,被家人无情的踢在脚下,他此生最爱的家人,在他生病时,选择无情地将他送进安养院,也不愿自家人自己照顾。
为什麽洪爷爷可以口述这段故事呢?因为,家人间在讨论他的去留时,他们都认为洪爷爷深陷於自我世界中,听不进旁人的一言一语。但实则,洪爷爷全都听到了。
他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任由家人将他送进安养院。
他的前半人生活得风风光光,可後半人生,却只能被人嫌弃,待在一个他永远无法全然适应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