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活在我的記憶裡 — 五、青少年型失智症-3

莫陞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医生拿着诊疗器材对他进行检查。

他将最近经常忘记事情,记忆有问题的事情告诉医生,医生听完他描述的情况後,皱起眉头,脸色凝重,「虽然目前只是推测,仍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才可以确认是否为我猜测的一样,但,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否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莫陞点点头,淡淡的说:「我的祖父也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小时候医生便说我遗传到祖父,有天生的心脏问题。请问,我的记忆力出状况跟天生心脏问题有关联吗?」

医生沉思片刻,语气沉重的说:「以医界过去的经验,不难说你现在的情况跟心脏有关联,或许,你的情况是罕见的青少年型失智症。」

「青少年型失智症?」莫陞将病名念过一遍後便陷入了沉默。

纪忆年也在脑海中将这个新名词默念过一次後,「失智症」三个字不断在她脑中盘旋着。

「目前青少年型失智症的例子极少,最可能会罹患青少年型失智症的原因有两种:一是颈椎错位,二便是跟先天性心脏方面的问题有关联。而会引发青少年型失智症又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长年处於高压的环境,有忧郁,甚至躁郁的倾向。同学,你有上述的情况吗?」

莫陞的眼神不断飘移,不敢直视医生。

「同学,如果你不说,我也无法替你治疗。青少年型失智症不是绝症,虽然只要确认你罹患了这种病对你近期内的记忆力会有很大的影响,但只要你肯接受治疗,并改善你现在所处的环境,恶化的速度会降到最低,你的状况会跟之前没有两样。所以,你要老实的告诉我,我才能对症下药。」医生不停向莫陞劝说。

纪忆年看莫陞仍不愿开口,她也急了,「莫陞,医生不也说了吗?你要说出口,医生才能帮你治疗,难道你不想恢复健康吗?」

莫陞挣扎了片刻,最後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无奈的扯扯嘴角,说:「我的妈妈希望我未来能够成为一名医生,所以她很要求我的课业,她希望我能够填补父亲的位置,成为比父亲还厉害的医生。」

「方便问一下你母亲和父亲他们之间发生什麽事了吗?」医生问。

「他们离婚了。」莫陞平淡的说。

「你父亲是位医生?」

莫陞微微颔首,「爸爸是某间医院的院长,妈妈则为某间企业董事长的大女儿。当时,爸爸因为受不了妈妈咄咄逼人的态度还有她的大小姐脾气,他很少回家,倘若回家,跟妈妈的互动也很冷淡。有一天,妈妈受不了内心的慌乱,以及她的猜疑,在没有告知爸爸的前提下,她来到医院,亲眼目睹了爸爸和一名女医生笑着闲聊的画面。当下我也在场,我看着妈妈狰狞的面孔,对照父亲喜悦的神情,尽管当时我只是五、六岁的孩子,我也明白,爸爸跟那位女医生相处时,是多麽愉快。」

纪忆年惊觉,莫陞家发生的事情跟他们家的状况十分雷同,她越发觉得他们俩越来越相似。

莫陞继续说下去,「爸爸回家後,妈妈摊开在医院拍摄到的照片,指责爸爸背叛她,背叛这个家庭。爸爸虽然急忙向妈妈解释,表示自己与那名女医生并没有情感上的关系,他没有背叛这个家。但妈妈完全听不进去,以偏概全,认为这是爸爸想要跟她离婚的前奏,爸爸也坚持不下去,真的提出离婚。後来两个人为了离婚一事吵了许久,最後妈妈签了名,也就此确定两个人婚姻的破灭。自此之後,妈妈对我课业的要求更加严格,她只准我将医学系当作目标,其他的我完全不敢妄想。

从国小开始到现在,每天都是上学、放学、补习班,待在家的时间也差不多都用在读书了。我真的很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有了想要自杀的念头,觉得只要一刀割下去,我就可以得到解脱。但,当我拿着美工刀抵在自己手腕,我又畏惧了。所以,每当我压力大到喘不过气,我就会用力掐着我的手腕、大腿,如果不这麽做我真的会受不了。」

莫陞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纪忆年站在他身後,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摀着嘴,不敢哭得太大声,但是啜泣声、吸鼻子的声音仍传入了莫陞耳中。

莫陞转过头,眼神中百般无奈,「纪忆年,我们真的很像呢。套用一句我在书中看到的句子──『我们都是为了取悦母亲而委屈自己的人』,这句话不就是在说我们俩吗?」

纪忆年哭得泣不成声,全身止不住颤抖,最後双脚失力,跌坐在地。

医生是见过许多案例,和莫陞状况相近的病人也不是没见过。可,每每听到孩子受到家人逼迫,而衍生出一些身体疾病,甚至有轻生念头,他还是不能习惯,还是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孩子,以你目前的状况,你一定要让你妈妈知道才是对的。你要让她知道你因为长期处於高压的环境,身体已经出现状况,若是不改善环境的话,失智症恶化的速度不会减缓,只会加速。」医生伸手拍了拍莫陞的肩膀。

「我真的可以回复到以前的状况吗?我还有救吗?」莫陞压抑着心中的慌张,问道。

纪忆年也紧张兮兮地盯着医生,期待医生说出「有救」这两个字。

可是医生的反应却让他们俩失望了。医生扳起严肃的面孔,正经的说:「一旦确认罹患失智症,就代表大脑已经开始萎缩。大脑萎缩会直接影响到你的记忆。脑神经网络、海马回记忆与前额叶逻辑思维都已经受损,已经无法恢复到罹患前的状态。但是,靠着重新启动受损的神经,我们可以达到控制病情恶化的效果。只是,这治疗的这段期间,你在学习上会显得吃力,此外,你也要尽可能避免负面情绪,如此一来治疗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莫陞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医生说的话。

纪忆年也记下了医生提醒的内容,不过,眼下最关键的人物仍是莫母。如果她仍不改对莫陞的态度,莫陞的病情真的会控制不住。

医生开了药,让莫陞回去按时吃药,也要按时回诊,以确保状况的稳定。

离开前,医生仍建议莫陞要主动告诉母亲他身体的状况。莫陞答应他,便走出了看诊室。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接近九点,莫陞和纪忆年搭上停在医院外的计程车。

一路上,纪忆年与莫陞没有任何对话。车内除了广播节目的声音,就没有其余人声了。

两个人皆望向窗外,各自藏着心声。

等到达目的地後,是莫陞付了钱,纪忆年这次也不反对,跟着他下了车。

两人一前一後走在回家的路上。纪忆年走在後方,看着莫陞厚实但体内却藏着无尽哀愁的背影,心情郁闷,却无处发泄。

她以前总认为生为有钱人家的莫陞,享有她所没有的一切。有钱、有地位、有丰富的资源,这都是她所向往的。不过,如今,她却觉得自己真的比莫陞幸福多了。

虽然什麽都没有,但至少家带给她的感觉是温暖的。而莫陞,却一直生活在压力下,她甚至认为莫陞没有被逼疯真的很厉害。

「纪忆年……我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我妈妈。」莫陞淡淡的说。

「嗯。这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纪忆年轻声回应。

突如其来的失智症,令莫陞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妈妈这件事,如果妈妈得知此事,是否会替他担忧,会慌了手脚?他不清楚。

但令他更加恐惧的是,倘若失智症影响到了他课业,那接踵而来的问题,是他完全不敢想像的。

究竟该不该告诉妈妈呢?莫陞觉得,还是先埋藏在心底比较合适。

他现在所要做的事,便是控制住病情,尽可能的维持住自己的成绩,如此便可瞒着妈妈。事已至此,他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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