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不累。如果我的状况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不会累吗?」莫陞反问纪忆年。
纪忆年想也没想,直接回答他,「累,而且是超级累。」
她还记得幼稚园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放学後带着弟弟到公园荡秋千。那时纪母的工作没有现在这麽忙碌,也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照顾孩子们。每次到公园荡秋千时,纪忆年会跟弟弟比赛谁荡的秋千比较高,而纪母则抱着年幼的纪莳音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面带微笑看着他们俩。
当时的她,可说是最幸福的时候,没有压力,只有满溢而出的幸福感。
现在仔细想想,她羡慕莫陞从小便拥有的资源,可是她却忘了,莫陞是以自己天真无邪的童年作为代价,他失去了欢笑,不知道什麽是年幼时的幸福。
「纪忆年,我希望你别总把自己想的很可怜,对,你身上担负了沉重的压力,可是我呢?我也活得很辛苦,我过的生活绝对不是你想的那麽轻松。」莫陞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纪忆年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他的手掌,但她看到的却是一道道指痕。
指痕很深,可能只要再深入一点便可见血……
「那是……」
莫陞迅速将手摆到背後,想要掩饰内心的慌乱。
「我们走吧。」莫陞将方才店员打包好的鸡腿饭递给纪忆年。
纪忆年犹豫着是否要接下。莫陞看出她的想法,拉过她的手,让她的手腕穿过纸袋的提带,「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吃吧。你听我发牢骚就是最大的回报,所以你不欠我什麽。」
纪忆年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她也对他抱怨了一些事情,但最後却变成莫陞对她表达感谢之意,这让她很为难。
「莫陞,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麽多,我想,从今天之後我会开始改变我对你和对我的想法。谢谢你让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辛苦的人不是只有我,还有别人。」纪忆年浅浅一笑。
莫陞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彼此彼此。」
两个不吵不相识的人,在今晚,对彼此都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纪忆年觉得今晚很有意义,不但是她对莫陞有更深入的了解,还有,她发现莫陞是个好人,这是她以前没有察觉到的。
纪忆年刚进到家门,便看到父母及弟妹都待在客厅,听到开门声时,四个人相继起身。
她尴尬的笑了笑,关上门。
「小年。」纪父率先上前,站在纪忆年面前。
纪忆年仰起头,望着他,等待他开口。
「小年,我有话告诉你。」纪父正经的说。
「嗯。」纪忆年发出简短的鼻音。
纪父停顿了半晌,他的嘴一张一阖,迟迟没有说出半个字。
纪忆年也很有耐心的等着他,即使她有预感,纪父准备说出口的话不是什麽好听的话。
「……小年,爸爸我……最终还是逃避了。」纪父的眼睛闭了起来,脸揪成一块,沉痛的说。
虽然纪父没有明讲他所谓的逃避为何事,但,看到纪母悲伤的神情,纪忆年便明白,父亲最终的选择仍是离开。
纪忆年低下头,觉得眼眶酸涩,心像是被针穿过般……很痛。
纪父想要关心她,但是在看到有水珠落在地面後,他僵住了,伸出来的手僵持在半空中。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你想清楚了?」纪忆年猛然抬起头,怒视着他。
纪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将手收了回来,双手紧握摆在大腿旁,「小年,爸爸也是不得已,爸爸已经坚持不了了。」
「就不能再努力一下吗?我们都已经坚持这麽多年了,为什麽不要再努力看看呢?」纪忆年朝着纪父怒吼,「为什麽你可以这麽自私?你没有想过如果你离开了这个家会变成什麽模样吗?」
「小年,爸爸真的逼不得已,你要明白我啊!」
「明白什麽?明白你抛家弃子想要重组另一个家庭吗?我怎麽可能会明白?这分明不是件值得学习的事情,为什麽我要明白你的想法?」纪忆年边说边落泪,她也不顾此时的自己有多麽狼狈,她只希望自己多少可以再影响他一点,希望他可以回心转意。
纪母走了过来,拉过纪忆年的手,语调平淡的说:「小年,就让你爸爸离开吧。」
「妈!」纪忆年忍不住提高音量,「你不能委屈自己,你应该要极力制止他才对啊!」
纪母轻轻摇了摇头,一脸平静的说:「我跟着你爸爸,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但是这些年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啊。小年,别怪你爸爸,他已经为我做很多事了,该是我放他离开的时候。」
纪忆年脸色铁青,不敢相信母亲竟然是这麽想的,「你说要放他离开?妈,你没搞错吧?他不就是为了赶快摆脱我们去开启新生活吗?他把赚的钱花在外头的小三身上,你要这样放过他吗?」
「小年。」纪母突然严肃的呼唤纪忆年。接着,对着纪忆年莞尔一笑,「小年,这次就听妈妈的,好吗?」
纪忆年沉痛地闭上眼,她突然有些喘不过气,半弯曲躯体,双手压在胸前,大口吸气。
纪母先发现了她的异状,忧心忡忡的询问她,「小年、小年,你怎麽样了?小年!」
纪父也赶了过来,才刚将手放在纪忆年的肩上,却被她一掌拍掉,「就……算我……身体极度不舒服……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忙!」
「小年,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现在不舒服我就要赶紧将你送往医院。」纪父慌张地说。
纪母也答腔说道:「小年,你爸爸说的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到医院去,其他的事就先别管了。」
纪忆年想要拒绝去医院,但是胸闷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她的双脚突然间使不上力,整个人瘫坐在地。
「孩子的爸,快点打电话叫救护车!」纪母对着纪父大声的说。
纪父匆忙的将放在客厅的手机拿了过来,紧急呼叫救护车。
待救护车抵达後,纪母跟着坐上了救护车。纪父则开车载着纪实麟、纪莳音二人赶往医院。
纪忆年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脑中闪过许多画面,尽是她幼儿时与弟弟在公园嬉闹的画面。画面一闪而过,来到了她决定苦读,靠着成绩赚取奖学金的时候。接着画面又来到了近期,她在高中再次与莫陞成为同学,她还在第一次段考时惨败给他。最後一个画面,是她今晚与莫陞在餐馆内谈心的景象。
对她而言,这个世界带给她的,是悲伤多於快乐。
她活着还有任何意义吗?
当纪忆年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味,她转动脖子,看到了另一旁的床上躺着一个脚上包着纱布的女人,女人闭着眼,似乎正在休息。
纪忆年知道自己是被送到了医院,而她正躺在病床上,左手上插着针头,她正在吊点滴。
她本来不希望来医院的,一旦来医院看病,想必又将花上一笔钱,如果她身体状况严重些,即使有健保,医药费也颇高的,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已经不好了,她真的不想再让家人承担任何负担。
「小年!」病房门被打开,纪母看到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的纪忆年,捧着手中的保温瓶,快步来到她的病床旁。
「妈。」纪忆年虚弱的呼唤纪母一声。
纪母将保温瓶放在一旁的矮柜上,伸出手抚上纪忆年的脸颊,「孩子,身体不舒服怎麽不早点说呢?」
纪忆年浅浅一笑,「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父母工作都忙不过来了,她又怎麽好意思开口说自己身体不适呢?何况,她原本认为只要多喝点热水,睡觉时被子盖紧点,闷出汗来,不舒服的感觉就会好些。却不知,因为情绪激动,体温顿时上升,她又在外头奔跑吹风了一段时间,感冒当然就加重了。
「小年,你在这好好休息,等打完点滴我们再回家。」纪母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纪忆年微微颔首,将头转正,看向天花板。她真希望可以赶紧回家,将自己关在房内,用读书麻醉自己此刻悲痛的心。
此刻,她多麽希望自己可以永远陷入昏迷,如此一来,她就不必面对这麽多令她烦心、难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