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以前,郑月娜只知道老师姓苏,其他资历、年纪甚至性别她一概不知。但从刚才对话里她能推敲出来,苏老师是因为慎姊的拜托才来的。光是这一点,苏老师就已和一般舞蹈老师截然不同——郑月娜不想让苏老师失望,不想让苏老师对慎姊说:你看上的这丫头是怎麽回事?一点也成不了气候。
所以此刻她特别严肃,已经在心口腾了一处空间,准备把苏老师要说的话狠狠烙在心上。
「在真正死掉以前,都不许喊『累死了』。听到没?」
郑月娜一愣。听懂後的第一个反应是想笑,因为和她预期的实在差距太大。
可仔细咀嚼後,又觉得这规则颇有深意……於是憋着的笑意就这样僵在脸上。
苏老师冷静评论:「这表情太丑。未来要当艺人的人,要知道自己哪种表情最好看。你这表情要是拿去上节目,丑得网友都能帮你出一系列表情包。」
郑月娜讪讪地笑了,忽然觉得这苏老师并不如她想像得难以相处。
「我听懂了。」她说。
「听懂最好。」苏老师投个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像在说「我等着看」。
郑月娜不明白他这眼神是什麽意思,直到课程正式开始……
好,很可以。她完完全全听懂了。
——因为真他妈的就只有「累死」可以形容。
於是,郑月娜顺理成章地睡过头了。
洪蕙兰站在她的房门口,看着连在睡梦中都紧蹙眉头的郑月娜,实在不晓得该不该把她叫起来。
「姊怎麽回事?」郑星洋停下低头穿鞋的动作,开口问道。
洪蕙兰微拧眉头,「再让她睡一下吧……昨天折腾到很晚才回家。冲了澡,连头发都来不及吹就睡着了……」
郑星洋一言不发,迅速绑好鞋带,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谁叫你要签约?根本自作孽。」摇晃的公车上,郑星洋念念有词。
语气不屑,神情却是一片阴郁。
他知道老姊昨天去公司上课,心情烦闷,早早就睡了,刻意没再像以前一样守着郑月娜回家。
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呢?
他的姊姊,还要为这个家牺牲多少呢?
望着车窗反射的倒影,自己穿着制服的模样,真是稚气得可笑。
睡梦中的郑月娜若有所感,猛然睁开眼。
梦醒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绝对迟到了——心中蓦然一紧,她立刻起身,却引来全身上下所有肌肉的绝地大反攻。
「我的妈呀……痛痛痛痛……」她倒抽凉气,整张脸皱成一团。
洪蕙兰走进来,问道:「你醒啦?」
郑月娜一边揉着手臂,一边茫然地问:「现在几点了?」
「……刚过七点半。」
郑月娜瞪大眼睛,「什麽!」
今天的早八,教授严格得很,八点整就开始点名锁门了……她整个人都醒了,试图从床上爬起来。
「看你这样子,还要去上课吗?」
事实上,洪蕙兰一直以来都秉持着「课业最大」的教养法则。以前哪怕小孩感冒发烧,只要还能动能走、不是强力传染病,她全都不许郑月娜和郑星洋请假。
只是昨晚郑月娜一副行屍走肉、摔进家门的样子实在印象太深刻。
「要不……我让你请假一次吧。」
——哇啊啊这是不可能的啊再不去我就要被当掉了!上次小米已经转达过,教授警告她再翘课一次就要把她当掉了!郑月娜差点大喊出声。
幸亏郑月娜脑袋还清醒,没把这些话说出口,否则她在成功离开床舖以前,大概就先被老妈扒掉一层皮,用棉被裹屍丢到荒郊野外了。毕竟,她亲爱的母亲大人可还不知道她已经连续一个月没去上今天这堂课了呢。
郑月娜慌忙地用手指梳着自己的头发,结果发现自己整头乱发,不只乱翘还打结,痛得她差点爆粗口。她这才想起昨天自己根本没吹头发就睡死了。
这时洪惠兰再次开口:「偶尔请一次假,我还是能接受的。你之前不是都有好好去上课吗?」
……真抱歉呀母上大人,您对我的期待我可真是担当不起。郑月娜在心中念着,实在哭笑不得。
「不不不,我还是去上课吧。」
虽然她翘课这麽多次,也不差这麽一堂,可她现在和小米形同陌路,要是不去上课,她连课堂笔记都没得抄,最後还是死路一条。
郑月娜焦急却缓慢地挪动自己沉重的身躯,洪蕙兰则忧心地望着她。
「既然这麽累,要不和你们公司的人讨论一下吧。虽然签了约,但你毕竟还是学生,我可不想看到你因为这件事影响课业。我看你们公司的人也挺好说话的啊,应该能调整一下吧?」
郑月娜动作一顿,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抬头望向母亲。
「……我可以的。」她抿了一下乾燥的唇。
不晓得为什麽,记忆回到昨天晚上。
苏老师用毛巾擦着汗,整条毛巾都染上他的底妆,他似乎也不怎麽在意,就这麽宣布课程结束,接着大步一迈,非常直爽地往练舞室外走。
当郑月娜擦乾脸上的汗,从练舞室出来时,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当时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
拥有清冷眉目的男人,脸上拧出淡淡笑意,朝着苏老师深深一鞠躬。
「苏大哥,好久不见。」何谨言说,「真的非常谢谢您。」
苏老师大笑起来,「谢我?那倒是不用,我不卖你们这个人情。我这人向来刻薄无情,要不是你和慎心苦苦请托,甚至飞韩国来狂按我家电铃,我是绝对不会再考虑回台湾带人了。何况还是个毫无基础的小女孩。」
何谨言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说真的,我和你们也认识不少时间了。我第一次看到你这麽低声下气的……」苏老师看了一眼练舞室,没注意到角落的郑月娜。
「真的遇到难关了?」
何谨言的表情没什麽变化,却格外坦诚:「是。」
「她有多重要?」
郑月娜听见这句话,心中不禁一阵紧张。
「……唇亡齿寒。」
郑月娜微瞠双眸。
他说,她是音河的唇。
所以他和慎姊,愿意放下身段,为了能替这双唇,抹上最美的颜色。
直到真正目睹了这个瞬间,郑月娜才有所感悟。
『既然你愿意赌上所有,我亦会尽我所能——让你成为比星光还要闪耀的存在。』
原来这句话,何谨言自始至终都是认真的。
在真的累死以前,都不会真的死去。
而即使真的死去,她也要死得灿烂。
赌局宣布开始。风险各半。
两败俱伤,或能两全其美?
这一切掌握在她的手中。
对方AllIn。
既然是尚未知晓胜负的赌局,何不跟进?
「我可以的。」郑月娜重申了一次,然後奋力克服身上的酸痛,成功从床上起身。
洪蕙兰见她坚持,只好应了一句:「好吧。」之後便没再说什麽。
离开以前,她望着自己亲爱的女儿。
总觉得,她好像一夜长大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