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琬萍站在中庭的角落,静静望着前方进进出出的忙碌,木匠师傅与杂工正为主居改建做最後的收尾工程。
君夫人被解职之後,向来女眷稀疏人丁单薄的御台,实质上剩下奉典院与一干侍卫童仆,风间乾脆明令一道,要朱琬萍在婚礼过後迁居到他的院落,为此还日夜赶工改建房舍,并且把主居所有的侍从挪住到御台旧址。
「为什麽要引温泉水挖浴池?」朱琬萍曾经很傻眼的问。
「下回,你若还想在泉池畔喝酒赏月,不用爬到山壁边,免得我还必须去救人。」风间看似答得酸,话里却又另有意含。
与她本意无关、甚至是相违的事情,似乎每件总因她而起——朱琬萍的眸光幽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婚期已经进入个位数的倒数,尽管她的心情依旧复杂难定,但她也清楚不能再逃避……
只是,一想到困在异世界的自己,不但得在这里想办法安身立命,如今还得把自己嫁掉,试着和一个原本不爱的男人共组家庭、为他生儿育女——她不仅无奈,还有更多的不安。
毕竟,她转身无人,没有娘家可以靠!
「在监工?」
乍然而现的声音与身影毫无意外的让朱琬萍肩头一跳,还来不及回神就被拦腰抱起,一屁股坐在了某人的大腿。
「放我下来。」朱琬萍推着风间的肩膀想起身,难为情的眸光同时飘向一旁的侍从与亲卫。
「椅子只有一把。」顺着朱琬萍的视线,风间只以眼神示意要众人退开一些,半点放人的意思都没有,「谁坐地上?」
「我站着。」扒拉了几下没把环在腰上的手爪扒开,反倒让两条手臂将她箍得更紧,朱琬萍立刻识相的不再轻举妄动,「能不能别欺负我?」
「除了外廷,现在所有的人都听『奉典院』号令、所有的事情都由『御台』发落——」抬手抚上朱琬萍的脸颊,风间的拇指轻轻摩娑着她不点而朱的唇瓣,「谁有本事欺负得了你?」
风间睇着眼前的女人,声音掺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眉目含笑。
「不就还有你吗!」一张口说话,朱琬萍顺势咬了下风间那作怪的手指。
明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她为自己竟然还是感到心慌而气恼。
「这次就间接品嚐,下次……」
把被咬过的拇指放进嘴里舔了一口,风间勾在唇角的笑意携着一抹撩人的邪昧:「希望能直接来。」
「……」感觉耳际一阵热烘,朱琬萍撇过头面对主居的方向,决定不理会这个最近频繁耍流氓的男人。
睇着朱琬萍含怒带羞的娇俏,风间想起泉池畔的那一晚,心头无法自抑的又发酸泛疼。
也许就是那一晚,她娇嗔却又脆弱的模样,伴着她的泪水,烙印成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块。
收起逗弄的玩兴,风间伸手捧住朱琬萍的左脸颊,扳回来面对自己:「我承诺,没有人可以欺负你——安心留下,待在我身边。」
「包括你?」
「……包括我。」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要算话。」
「我以鬼族的荣誉立誓,一定重义守信。」
「若你违背了承诺呢?」
「不会有那一天。但你说,你想怎麽样?」
「我有权向你提出一个要求,而你无论如何都必须做到。」
「不管任何情况、任何理由——都不能拒绝?」
睇凝着风间,朱琬萍的眸光深浓,神情却很清淡:「是的,你敢吗?」
风间:「……」
眼前的墨瞳清晰的映着自己的影,风间迎着这双澄澈且沉静的目光,隐约感应到甚麽的瞬间,心脏蓦然一紧,有暖流自心底缓缓淌出:「好,我答应你。如果违背承诺,就许你一件我此生都不得抗拒的事情。」
「一言为定。」伸长手臂揽住风间的颈项,这一次,朱琬萍主动抱着他。
既然他愿意展现这麽大的诚意,那她也愿意放下所有悬念与防备信他一回——
虽然他不是初恋,或许也不会在心底落印最深,但她对自己发誓:从今以後,他就是她的下半辈子!
而她,会用心奉陪。
显然朱琬萍的主动亲近让风间感到极度意外,他怔住片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这是……愿意了?」
朱琬萍愣了下,低头把脸藏在风间的肩窝上,却藏不住泛红的耳根:「之前说过就等婚礼之後——别再问了!」
「最多五天——」宛如想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道,风间箍紧双臂,「等我回来。」
「嗯。」朱琬萍唇角微扬,「一路顺风。」
隔天,风间一大清早就启程前去江户。距离婚礼举行的日子,还有七天。
暮秋首日,已是月过中天。
香月端着热茶进屋的时候,朱琬萍正在桌案前振笔疾书。
「虽说失去侍院夫人,殿下确实缺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但是至今仍然无法让殿下闲心待嫁,实在是小奴们学习太差、办事不牢靠……真是惭愧了。」
「你们的表现已经很出色,这是由衷的称赞。」
搁下笔,朱琬萍接过香月端来的热茶啜了一口,起身走到寝房旁的外间,睇着眼前撑开在衣架上的全白色长羽织:「婚礼已经准备就绪,明年的岁拨预算也拟好了,如果到时候我想去度蜜月,就仰赖你们继续发挥高水准的表现,好好看家了。」
香月疑惑地问道:「请示殿下,什麽是『度蜜月』?」
「度蜜月啊……」
又低头连连喝了两口茶,朱琬萍捧着茶杯暖手,转头看着香月:「度蜜月就是——新婚的夫妻抛开工作家事外出旅游赏景,享受两人世界的一种活动。」
「懂了懂了,小奴懂了。」香月掩嘴轻笑,「殿下尽管放心出门,我们一定看好家,不让殿下操心。」
朱琬萍颔首微笑:「嗯,我相信你们可以。」
「殿下宽厚应求,香月与纹月本来就该尽心尽力以求报答!」香月突然一丝不苟的行了跪拜大礼。
「……」山里夜凉,手中的热茶转眼不再烫口,朱琬萍缓缓举杯喝乾,透着清光的黑瞳静静睇凝眼前伏地未起的女孩,心头了然。
相较於个性张扬却又爱撒娇卖萌、间或时不时装柔弱的妹妹纹月,她对性格内敛文静废话不多的姊姊香月好感要多一点。所以这种时候,她格外好奇这样一个向来乖顺无争的女孩,在她面前跪成这样究竟想求些甚麽。
「我不喜欢这一套。」伸手递出空杯,朱琬萍一双墨瞳翦水含笑,「起来。你有事就直说,答不答应在我。」
「是,谢殿下。」香月赶忙起身接过杯子,跟着朱琬萍回到中堂的书案前。
朱琬萍坐回桌前整理着墨迹已乾的帐册与纸页,期间不发一言,只抬眸瞅了香月一眼。
「香月……」香月双手互扣,绞得十指发白,「香月想求殿下保媒。」
放下手中正在收整排列的帐册,朱琬萍交叠双臂置於桌面,看着香月:「对象是——侍卫长大人?」
「殿下圣明——」香月噗通一声又跪地。
「起来坐好。」直起双肘抵在桌上,朱琬萍两手托腮,「看来你父亲反对?为什麽不叫侍卫长去求君上赐婚?你们家君上答应过要主婚的,不是吗?」
虽然至今想想,她仍然觉得「把跟过自己的女人嫁给自己的部属」是件很诡异的事情,但是考量风土民情的文化差异,她就当作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只要双方你情我愿皆大欢喜就好,是不是?
「谢殿下。」香月正襟危坐,「祖家是族内元老之一,君上会尊重家父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想求娶的人,份量比不上拒绝嫁女儿的。
「这件事,你们小俩口商量过了是吧?」
见香月颊染红霞低头猛点了两下,朱琬萍放下双手交抱胸前,又问:「你们都料想到会被驳回的事情,结论就是推我去当炮灰啊?」
「不是的,殿下!」霍然抬头,担心被误会的香月着急解释,「我们商讨再三,真心认为眼前能让君上优先听取意见的人——非殿下莫属!」
「那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勾唇浅笑,朱琬萍伸手拿起茶杯,想起杯子已经空了,又放下。
「快要入冬,天气渐渐冷了。」香月机灵的拿着空杯起身,「香月再为殿下泡杯热茶。」
「不用了,喝茶利尿。」朱琬萍继续整理着桌面,「你去看看今晚厨房煮的热品是甚麽,只要不是姜茶,就帮我端一碗吧。」
自从上个月初开始,朱琬萍就明令厨房在每晚十点左右,给所有轮值守夜的侍卫与仆役发放一份热食。此举不但暖人胃,也暖人心。
「是。殿下请稍候。」躬了身,香月满脸欣喜地退出房间。
殿下盘问了一通却没有拒绝请求——依殿下的为人,那就一定会帮忙了!
当香月端了一碗腾着热雾的什菜汤再度回到奉典院的院落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中庭的两名亲卫、以及远处房门口同样歪倒的两名侍童。
「殿下!」摔了托盘,香月提起裙摆就往寝居奔去,「快来人啊!」
一冲进屋里,香月立刻看到朱琬萍趴卧在距离房门约三大步的距离,看来倒地前似乎正要往外走。
「殿下!您醒醒——殿下!」很快确认朱琬萍身上没有外伤,香月随即转头向外大喊,「快来人——」
这时房门霍地被阖上,房里出现了其他人。
「你们怎麽……」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站在一起,香月没由来的心头发凉,脑海里警钟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