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落雨。
刚与近藤及土方结束一场密会，正要回房间的山南行经北边中庭的回廊，不经意的抬眸，让他为池边那亭子里独坐的身影驻足。似乎低头考虑着甚麽，山南再迈步而出时，改变了行进方向。
「琬小姐是被这雨声吵得睡不着吗？」轻轻拍落肩袖上的水珠，山南笑道。
「没有……」闻声回头，朱琬萍习惯性勾起唇角，「山南先生也还没睡？」
「刚与近藤先生及土方先生议事。」
走到朱琬萍身边的石椅落座，山南盯着她的眼睛说：「汇报这段时间对於变若水与罗刹的观察……以及实验结果。」
「是吗……」回应了一下山南的目光，朱琬萍偏移视线望向前方一池已零星绽放的睡莲，「那麽结果符合期望吗？」
重重吐了一口气，山南跟着望向眼前的水池，「嗜血的副作用仍然无法完全除去，但是调入千鹤血液的变若水，嗜血症状发作的频率确实减少了一半以上。不过……如果强行抑制嗜血的冲动，似乎就会大幅缩短寿命……」
「强行抑制嗜血冲动？」朱琬萍看着山南，问道。
「嗜血症发作时不给予血液，让本人凭藉自身的意志力熬过去。」山南缓缓低头，答道。
「所以——」朱琬萍重新望着水池，「罗刹依旧是无法脱离血液需求的半人半鬼，对吗？」
转头瞅着朱琬萍那神色近乎冷漠的侧脸，山南向来温和的眸光多了几分无奈：「我明白琬小姐反对继续改良变若水、反对继续有人服用变若水的立意良善，但是请你务必谅解，那些队士，都是因为自觉伤重难治而自愿服下变若水的，换个角度思考，变若水等於提供他们另一种方式存活的机会。」
「即使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朱琬萍侧首迎上山南的目光。
「……」朱琬萍说话的声音依旧柔软，但是自她眸底轻掠的寒意，让山南一时无语。
她的反对固然有其人伦道理，但是他深信自己的坚持，更具有面对这个乱世的必要性。
避世的鬼族也在藩族与幕府之间涉足，深谙变若水制作与配方的纲道医生至今行踪成谜、并且立场似乎暧昧不明。如果有朝一日情势的发展对幕府、甚至是对人类不利——
总是必须有人挺身力抗，即使是冒死借用这非人之力也在所不惜！
如果她能谅解的话……他真的很希望能取得她的谅解……
「抱歉。」察觉山南俊秀的脸上闪逝伤感的神情，朱琬萍顿时惊觉自己的言词有些过於刺人，「我说的话太过……」
「没关系。琬小姐说的都是事实，请别为此道歉。」
深深睇着朱琬萍，山南温温的笑了：「只是，面临这世道晦暗不明、局势动荡未安的情况，有些事情终究有不得不为的无奈。如果琬小姐能谅解几分的话——」
朱琬萍定定地瞅着山南的笑容，半晌才开口：「……辛苦你了，山南先生。」
守着制作变若水的秘密，扛起所有罗刹生与死的无奈，也许还背负对她的愧歉——
其实，他才是最有苦难言的那一个吧！
「不，不会！」朱琬萍那蓦然泛暖的神情让山南不自觉的喜出望外，「我只是尽己所能。」
「新选组有山南先生真好。」朱琬萍微笑，「不过，也真心期盼需要成为罗刹的人数，别再增加了。」
「是啊。」山南颔首附和，随即想到甚麽而歛去了笑容，「有件事，或许让你知道比较好。冲田君他……」
「他想要变若水？」朱琬萍跟着褪去一脸笑意，「那他说明理由了吗？」
「是的。」山南语带疑顿，「但是，当我问他是否确定变若水能治病时，我感觉他闪烁其词。我心里有所不安和疑虑，还无法决定是否能给。」
「变若水不能治疗疾病。唉……」
沉重的一声长叹，朱琬萍撇头凝视池中某朵含苞待放的浅粉，「我已经告诉过他了！」
「如此——我懂了。」山南跟着叹了口气，「我明白该如何应对，谢谢你琬小姐。」
「请别道谢，我没帮上什麽忙。」
「不。琬小姐帮上的忙，比你自己知道的还多。」
山南拉着朱琬萍起身。「春雨冷凉，为了避免着凉感冒，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好吗？」
「好……」淡淡一笑，朱琬萍颔首致意，「山南先生晚安。」
同一时间，西边屋舍最内侧的房间。
因为连连轻咳而起身倒水的冲田，察觉一丝几不可辨的声响逐渐靠近房门，他放下茶杯的同时，把手伸向置於床铺前的佩刀。
门扇被缓慢却毫不遮掩的推开，依稀破出云层的黯淡月光随着门缝洒进屋内，一条人影随之被拉长投映在被铺上。
「不刻意隐匿气息与脚步，看来，你并不是来偷袭的。」右手随意地倚着立起的右膝，冲田一副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深夜冒昧来访，还请冲田先生见谅。」来人正是曾经自冲田手上脱逃的南云。
「以一个差点失手被擒的人来说……」隐於被子底下的左手拇指顶着刀锷，冲田勾起嘴角，「还真亏你现在能一个人到这里来。」
「我叫南云薰。此次前来想跟冲田先生做个交易。」
收裙屈膝，南云在距离冲田的床榻一步的地方坐下。「如果您能提供一些关於『雪村琬』的情报，我将提供这个作为交换。」
说着，南云从胸前暗袋取出一枚小巧的瓶子，放在自己膝前约三寸的榻榻米上。
透明的瓶身映着红色液体的饱满色泽，在映着月光却仍嫌昏暗的房间里，兀自闪烁一抹幽微却妖艳的光辉。
「变若水？」冲田略为瞠目，「你怎麽会有这个？」
「纲道先生给的。」南云仔细观察着冲田的反应。
「这麽说来，他现在与你们是同一夥的？」
嘴角上扬，冲田的微笑明显抿着一丝不齿，「当初被倒幕派逼害，现在却又投入倒幕阵营……原来，所谓的鬼族，也有这麽亲仇不分、立场矛盾的家伙。」
「那麽冲田先生知道千鹤是『鬼』吗？」南云微微蹙眉。
「知道。又如何？」
「冲田先生还真是冷静啊。」
「鬼族很可怕吗？」冲田一脸的不以为然。
「冲田先生似乎对於鬼族有所了解？」南云不答反问。
「只知道一点皮毛。」
「所以冲田先生也知道我与千鹤的关系罗？」
「你们是双胞胎兄妹。」冲田挑眉，「那张脸，不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兄妹？」南云的神色一凛，随即又放软了脸部线条，「直接无视我这身女装，想必背後少不了那位『雪村琬』的提点吧？」
「别打小琬的主意。」嘴角的笑意瞬间隐去，冲田的眸光冷了些许，握着刀的左手不自觉的多用两分力。
「哦？目前不打她的主意，请冲田先生放心。」
扬唇浅笑，南云将面前的玻璃瓶往冲田挪近五公分。「只是交换情报。我提供的报酬，对冲田先生来说可是大有裨益，正好可以解决您的心头之痛。」
「什麽意思？」一抹冷凉掠过胸臆，冲田依然不动声色。
「您的病啊，冲田先生。」南云笑得一脸诚恳，「只要喝下变若水，就算病入膏肓也能立刻痊癒。」
「痊癒？」冲田冷笑，「你跟小琬所说的话，你觉得我会相信谁？」
「呵……这麽听来，那位『雪村琬』不但本身充满谜团令人好奇，她也的确掌握了不少情报，值得费点精力好好拷问一番。」
「——谁都别想动她！」
惊觉被套话的同时，冲田倾身拔刀迅速挥出一道白光，南云的身形一晃瞬间消失，两秒後翩然落地於门外的缘廊上。
「能挥刀不代表有战力。」侧过身体，南云斜眼睨着冲田，轻笑：「呵呵！现在的你，还能战吗？」
「——！！」迎视对方的目光，冲田终於显露一丝不甘与不服的神色。
「哼。」挂在唇角的轻蔑与眼神呼应，南云转身背对冲田的同时房门自动阖上，他的投影随即消失无踪。
「糟了！」小琬——
因为担心朱琬萍，冲田起身就要往外冲，却又突然想到甚麽而止步脚步。
不对！！
虽然对方是鬼，但实力明显差了风间那家伙一大截，所以当时才会被自己制服。如果，他单枪匹马夜探屯所的目标真的是小琬，那麽摸到他这里来只说明了一点：他没找到人！
倘若自己现在贸然去找小琬，搞不好就正中下怀的为对方引路——
「可恶！咳咳咳……」
颓然的坐回床榻，冲田放下手中的刀与刀鞘摀着胸口和嘴，一边咳嗽的同时，一边忍不住将眼角余光瞟向那个没有被南云带走的小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