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开什麽玩笑!怎麽可以当着这麽多人的面……」
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抱怨着甚麽的伊东,逐渐靠近水井的亭子。
「早安,伊东先生。」正与朱琬萍在井边清洗蔬果的雪村,起身打招呼,「怎麽了吗?」
「甚麽怎麽了!」伊东环抱双臂,「那个叫松本的医生,竟然要我当众脱掉衣服做诊疗!」
「诊疗?」还坐在木凳上的朱琬萍,转头看着雪村,「是近藤先生之前说过的健康诊疗吧?」
「无论是谁说过的诊疗,硬要我当众脱掉衣服就太野蛮了!」似有余怒未消,伊东的口气充满怨怼。
「松本?」雪村突然想起甚麽而惊叫,「啊!是松本良顺医生吗?!」
「嗯……」小拇指微翘,伊东轻捏下巴思忖着,「他是叫这个名字吗?」
「琬姊姊。」雪村转头徵询朱琬萍,「我想过去看看健康诊疗的情况,这里……」
「交给我吧。」朱琬萍微笑,「你直接到厨房就好。」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琬小姐不用去让医生看看吗?」
瞥了眼雪村那迅速远去的背影,伊东盯着眼前的女人,「听说琬小姐的身体一直不适,休养中呢。」
「如伊东先生所见,正在稳定康复中。」没有太想搭理,朱琬萍低头继续清洗盆子里蔬菜水果,「感谢关心。」
白天里,她虽然没有像山南先生那样明显的缺乏活动力,却持续出现类似跨时区飞行後时差调适不顺的问题。这时候面对不找她碴似乎就没有生活乐趣的伊东,更让她尚未消弭的倦怠感里,平添几分不耐。
「真是病了就赶快看医生治好。或者……」
伊东说话的语气不仅冷,更带酸,「你根本是藉口赖在屯所里,准备物色新的攀附对象?」
「——」
略为停顿後继续动作,朱琬萍依旧头也没抬,「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有损你堂堂『新选组参谋』的身份吗?」
「及时遏止女子秽乱内规端正、纪律严明的『新选组』,亦是我管理组内队务的一种责无旁贷。」
「若是做为谦谦君子,自然就不会有『秽乱』这种事情发生。」
把洗乾净的茄子放进一旁的木桶里,朱琬萍转头看着伊东,冷笑。「身为大男人,却把『秽乱纪律』这顶高帽随便扣在一个弱女子头上,还有没有担当?」
「你——」有种被倒打一耙的错愕,令向来高傲自恃的伊东当下气结却又登时词穷无语。
「亏你还能说得振振有辞,我都替你感到汗颜了。」摇摇头,朱琬萍继续清洗盆子里的蔬果。
伊东的找碴不让人意外,但是她现在正面临身体变异与无法回家的问题,已经烦闷到压根不想理会这个人,更加没耐性跟他委婉周旋。
啊啊啊!拜托恶灵快退散啊——
「……走着瞧!」丢下彷佛宣战的一句话,伊东甩袖而去。
从来没有人能用这种态度对他,更遑论是三番两次的言讥词讽让他颜面无光!
这女人——
停下愤而疾走的脚步,伊东回头远望那道坐在井边、持续劳动的背影。
「我一定——会让你为自己的无礼付出惨痛的代价!」
一抹狠戾掠过伊东宛如寒风肆虐的眸底,让他俊秀的脸庞一瞬间扭曲出愤恨的神情。
隔天上午。河堤边,并肩而坐的两个人。
「昨晚,我私下询问了松本医生咳嗽的事……」呆坐了好半晌,冲田终於出声,「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怔愣了两秒,朱琬萍随即意会,「从现在起,乖乖养病吧。」
「为什麽不早说?」
猛然扳过朱琬萍的双肩面向自己,冲田低吼:「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
「那样……」缓缓垂下视线,朱琬萍轻声说道:「又能改变甚麽?」
「——」宛如蓄势欲燃的柴火被浇下一盆冷水,冲田怔忡的松开朱琬萍的肩膀。
「为什麽……我会……」转回身体对着河面,冲田颓然的把脸埋进双掌之中。
继续安静的陪坐在冲田身旁,朱琬萍凝视着眼前的潺潺流水,默然无语。
不管在哪个世界、什麽年代,人们面对饱含死亡威胁的绝症时,似乎总是发出同样的哀叹。
她之前不说,坦白讲是私心里期待一个侥幸——
既然自己的存在是个变数,代表这里的事态演变充满无限变化的可能。她希望「总司得病」的设定会产生改变,希望自己能为他带出一个不同於原先的结局……
「你不说点甚麽吗?」
抬起脸,冲田转头看着身旁的人,「据闻琬小姐口齿伶俐、能言善道啊……」
「不管我现在说甚麽……」
重重叹了口气,朱琬萍凝望前方的目光看似悠然实则压抑着忧伤。「看来,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这种时候,你的理智怎麽显得这样的该死呢!」
再次弯下身体,垮着肩的冲田将双手压在大腿上,垂落的发丝遮盖了脸颊,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或许……我其实想听你安慰我两句吧……」
伸手搭上冲田的肩,朱琬萍轻轻地拍着他,依旧无言。
听说,还是听她老妹说,总司死得极其壮烈,并且灰飞烟灭。
那一集的《薄樱鬼》,总司为了保护负伤的土方与千鹤,变身罗刹而耗尽生命力,最终化作尘土消散於天地之间——
那时候,身为总司迷的老妹哭得唏利哗啦,而已经不观看动画的她,除了在心里碎念几句「有毛病」之外,选择视若无睹的走避闪人。
如今,在深切的体会老妹当时为戏悲伤的情绪之前,她心底倒是逐渐升起一股清晰的痛恨——
尽管自己提前知道,却是无论说甚麽或者做甚麽,都无法改变总司早逝的结局。
而且明知自己不该入戏,却仍旧一再跟着故事起伏情绪,甚至妄想改变剧中人的命运。
然而就算甚麽都知道,却也许终究甚麽都改变不了……这种无奈与无力,原来让她这麽痛恨……
痛恨自己——终究只能浮沉在无语向天的叹息里!
「嘛……被一个弱女子拍肩拍背的,有损我新选组一番队组长的威名吧……」
依旧垂着头,冲田听似抱怨着,却没有拒绝的意思。
「不用介意。」朱琬萍揉揉冲田的头顶,「你的威名,早在被我过肩摔的时候就不存在了。」
「那还真是让人伤心呢!」
回过头,冲田语带认真的瞅着朱琬萍,「呐,避免加重打击,这件事能不能就别再提了?」
「可以啊。」
模仿冲田曾经使用过的口气,朱琬萍耸耸肩。「条件就是——总司必须按照医生的指示乖乖服药,并且从今天开始滴酒不沾。」
「哈啊?从今天开始?!」
「是啊!」在冲田的面前摆出打勾勾的手势,朱琬萍微笑,「喏,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为定喔!」
「呵!总觉得……」跟着抬手,冲田笑道:「似乎无论何种情势,小琬最後总能扳回一城呢!」
「傻孩子,我可是『琬姊姊』啊。」朱琬萍再次伸手揉向冲田的头顶。
「别老是拿我当小孩子看呐。」冲田轻轻拨开朱琬萍的手,「走吧,该回去了。」
起身拍拍屁股,冲田握住朱琬萍的双手,将她从草地上拉起来。「如果被怪罪采办太久,我会记得说,因为小琬逛市集而流连忘返。」
「真过分啊你!」脚下一站稳,朱琬萍扬手就往冲田的肩头巴下去,「做甚麽推给我!」
「因为小琬伶牙俐齿,一定能编出个好理由为自己解围的嘛……」
弯腰挑起扁担,冲田伸手拉住朱琬萍,缓步走下河堤,「最适合用来背黑锅了。」
「你这是推卸责任的胡说八道,我一定拉你当垫背。」
「哈哈!别这样嘛!」
「谁理你!一定这样……」
一下河堤,笑骂打闹的两人随即巧遇正在带队执勤巡察的斋藤。
「呦!一君。」冲田立刻扬声招呼,「一切顺利吗?」
「嗯。都还好。」
淡然的瞥了冲田肩上的扁担一眼,斋藤问道:「现在才回屯所?」
「是小琬不好。」转头指了指走在自己左手边的朱琬萍,冲田对斋藤说道:「小琬说太久没出来游逛,所以东摸西看的走了一圈。」
「你还真的推给我?」双臂环胸,朱琬萍撇过脸完全一副不想搭理,「继续鬼扯吧你。」
听在斋藤耳里,冲田的语气藏着宠溺、朱琬萍貌似抱怨却更像纵容的娇叱,让他下意识地回头遥望远处的河堤一眼。
当时的河堤上,那双人影有说有笑互动热络……不知怎麽的,那隐约的残影,让他心底瞬间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意。
「……」察觉一丝突兀的冷凝,冲田转头看着走在右手边、低着头彷佛若有所思的斋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