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治元年(西元1864年)十月。
继承北辰一刀流剑术、身为伊东道场之主的伊东甲子太郎,和弟弟、朋友与门下弟子,从江户来到京都加入新选组。因其文武兼备又是一方道场的道场主人,起初相当受到近藤局长的欢迎及礼遇,被拔擢为队上的参谋兼文学师父,但是土方副长却认为他可能怀有异心而对他有所警戒,队上组长如冲田、斋藤、原田、永仓等人,也因为他在讨论移屯西本愿寺的干部会议中,随口就拿山南总长左手已残无法再用剑的事做文章,对他产生反感。
於是,伊东一派的加入,成了一股推波助澜的洪流,促使山南决定试用改良过的变若水,只为了搏一把运气——夺回重新拾剑挥刀的能力。
『……那位伊东先生严肃的质问我「不是队士怎麽会出现在屯所里」,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吓人呢!还好冲田先生及时出现帮忙解围,但他用刀砍了一朵花说要送给伊东先生,被指称太粗暴了……』只有两个人单独对话的时候,雪村还是会用中国话与朱琬萍交谈。
『总司拔刀了?』抱着盥洗用品走出隐约还飘着水蒸气的澡间,朱琬萍转头看着雪村。
真让人意外——那个表面嘻皮笑脸、其实内心冷静精明的孩子?
『是啊。』雪村点点头。
『这样啊……』朱琬萍低头思忖,『这麽说来,这个伊东先生可能有点古怪。』
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後来在新选组里搞分裂的那一个?
『古怪吗?要说古怪的话——』
「这就奇特了!屯所驻地,轻易不会有女子踪迹……」乍然响起的男嗓声线轻柔,一道人影自缘廊对面的矮树丛现身,「再加上,素闻新选组的内规严明,这种时候,应当不至於有游女穿梭屯所才是。」
「伊东先生?!」雪村率先认出来人。
「冲田先生之前说过,屯所内尽是男人没什麽娇花可饱眼福……」
缓缓朝两人走进,伊东俊秀的脸上神情阴晴莫测:「然而,眼前这朵——明明就是芬芳娇艳得让人无法视之不见呢!」
「……」明白对方的目光中,审视的意味多过於欣赏,朱琬萍保持静默与警戒的看着来到面前的人。
「你是谁?怎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又是——」
伸出去想捏住对方下颚的手被果决地挥开,伊东不怒反笑:「挺有个性的!女人,你是做甚麽的?」
「……」朱琬萍依旧默然地盯着眼前看来温文尔雅、满脸笑意的男子。
「伊东先生,这是家姊……」雪村与朱琬萍相视一眼,两人都在犹豫着话是否还要往下说。
「这位是山南总长的未婚妻,琬小姐。」缘廊的後方,迅速走出冲田与斋藤的身影,说话的人是冲田。
「原来是总长夫人!」伊东後退一步,依旧笑着,「未闻屯所开放女眷入住,刚才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了。」
『我们的故乡在偏远之地,在这里除了山南先生便举目无亲,成亲之前幸蒙近藤局长暂时通融。』
坦然地迎视伊东带着嘲弄与轻蔑的眼神,朱琬萍笑道,『近藤局长对待远来之客有多麽礼遇,相信伊东先生已经亲身体验过,不是吗?』
她故意用中国话回覆,果真看见伊东脸上的笑容开始僵化,当千鹤一字不漏地转述完毕後,更是收到对方再也维持不住笑意的效果。
「原来是近藤局长的礼遇。」伊东勉强端住最後一点风度以维持自身颜面,「那麽夜已深,就不打扰了。」
这女人,竟然拐个弯说他气量狭小又无礼?!走着瞧!
「伊东先生请慢走,恕不远送。」朱琬萍立刻恢复日语说话,还故意端着一副态势,果然立即收到对方投以一记隐晦的白眼。
「即使认同他的剑术造诣很高,但是我不喜欢这家伙……」冲田看着伊东远去的背影低声说道,「总觉得之後还会有事情。」
「这位先生……」朱琬萍回头瞥了冲田一眼,「可是个笑里藏刀的白眼狼。」
「琬。」意会到朱琬萍语气里的停顿,斋藤接着开口,「能够防范於未然的情报,效益绝对优於事发後的检讨。你是否掌握了甚麽,需要先向副长报告?」
「这个让我想一想。倒是——」朱琬萍再次回望身後两人,「你们怎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刚刚夜巡完毕,回房间的路上遇到总司。」向左横眼,斋藤瞥了瞥身旁这位,照理说应该已经就寝的人。
「我嘛……」
冲田正要思索塘塞的理由,抬眼对上朱琬萍那双沉静冷凝的目光後,没有挣扎多久就弃械投降:「好好好——我呢,是被山南先生找去的。」
「山南先生?」微扬的尾音表达着朱琬萍的讶异。
「是啊。」双臂交抱胸前,冲田点了点头。
「千鹤,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山南先生。」
「欸?琬姊姊也跟冲田先生一起去吗?」
「嗯。」把自己手上的木盆塞给斋藤,朱琬萍将随意披在肩上的外褂重新穿好,「盆子,就拜托阿一陪千鹤回去时顺便一下,谢谢。」
「……」隐晦的看了冲田一眼,斋藤神色淡漠的瞅着朱琬萍,却似乎欲言又止。
他想跟去看看,总觉得会出什麽事……说不上来为什麽,却有一股直觉般的不安,逐渐垄罩心头……
然而,总司堪称是队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若有异状,应该也足以保护琬的周全——
那麽,自己这种毫无根据的多虑,对总司的剑技而言,会构成一种冒犯吧?
於是,中庭小径的尽头,心思隐约各异的四个人,分成了两个方向背道而走。
「小琬这是帮一君制造机会?」冲田一脸玩味的瞅着朱琬萍。
「如果产生那样的效果,也算是顺水人情。」朱琬萍回应了一脸淡然,「我是真的担心山南先生,所以才要跟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话说,小琬一直都竭心尽力的照顾山南先生呢……」冲田的笑容,与其说是暧昧,不如说是飘着一股酸味,「就寝前还要探询一下才肯放心啊?」
「既然不像阿一那样刚结束任务,这种时候在屯所内面见总长——」
拉住走在左手边的冲田,朱琬萍转身定定地瞅着他,一双墨瞳异常清澈:「总司,你还需要带刀做甚麽?」
「嗯哼……小琬果然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撇开脸,冲田继续迈着脚步,「格外冰雪聪明到……也许会让人头疼的地步呢!」
「所以呢?又是口头禅——『直接斩了』吗?」
「呵呵……谁知道呢?」
沉默了一下,朱琬萍再开口:「……总司,如果万一……你真的会动手吗?」
「我答应过山南先生——」顿了顿,冲田的声线听起来比平时低音许多,「不会让他受苦。」
「是吗……」抬眸瞅着冲田俊美的侧脸,朱琬萍说道,「那麽,我只能尽力劝住他了。」
看似依旧悠然的神情,绿眸深处却刻画着激烈斗殴的挣扎——这孩子,是抱定了要背负斩杀队友的伤痛而觉悟赴约的吧!
明明还只是二十出头、大学新鲜人的年纪,却各个这麽世故老成、甚至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这是因为大时代动荡不安的关系吗?
「并非不能明白——山南先生对於失去身为剑客的自尊、武士的骄傲——感到痛苦与绝望!」
幽暗的小巷前,冲田停住脚步,转身握住朱琬萍的肩:「但是,小琬若能劝住他,或许还是比较好的。」
「请别对我寄予厚望……」朱琬萍重重叹了一口长气,「我是真的不乐见——山南先生把希望托付在变若水!」
以过度消耗生命力为代价,只为了展现超乎常人的活动力与复原力,这种形同加速自我毁灭与死亡的做法,在她看来根本就跟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没两样。
所以变若水的改良,就结论来说,等於从头到尾都没有成功过——自始是失败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