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认得我了?
就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罗鸢足足想了三个日夜也没想明白。
其实,想来想去,以她的性格,在那个当下,她怎麽也都应该要开口奚落式地问候那人一声:先生,请问您脑袋是进水了吗?凭什麽我就得认得您呢?
还得外加一个特别矫情的灿笑才是。
可是那时,她却愕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这麽眼睁睁又与那人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也说不明白,就是觉着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底,仿似掩藏了什麽太多她无法触及却又迫切想让她知道的事。
而且对方的表情,委实也太过严肃了。
严肃地……就好像「她不认得他」的这件事,有多麽令人发指似的。
几天後,罗鸢站在三十九楼东侧的电梯口,然後乘着电梯一路下了办公大楼,一脑子还是在想着几天前酒吧暗巷外遇见的那个男人,方才股东大会父亲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分毫不留情的斥责与数落,彷佛是发生在几辈子前的事,之於她是半分影响也无的。
父亲拔掉她千峰集团副总的头衔,让她为了自己的不成熟好好闭门思过。旁人听了都着急了,尤其是以她为首的那波人,想不自乱阵脚都难。
不想,那位惹事生非的事主倒是一脸没事人一样,非但不怎麽引以为意,还仿似这事到底就跟她没干系似的。但这都算了,每当和她同夥的那群人问她有没有因应对策时,她竟一概四两拨千金且极不负责任地回应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真是见鬼的自然直。
她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摆烂。
可是……摆烂?──那眼前的这个人还是罗鸢吗!
罗鸢乘的电梯抵达一楼,门开的那一霎,她就看见自己的秘书站在门前,迎面向她笑。但她也只是略略瞥了一眼,便一声不响走了出来,身後秘书见状也安静顺从地跟在她後头一路走。
但尽管如此,同她相处了两年多的罗鸢还是知道,这个秘书,也从来就不是一个多麽顺服的人。
她唤作「刘香」──是两年多前,罗鸢在一间有名的黑酒店里捡回来的。
看中的,正是她特别出色的应变能力,以及临危不乱的狠劲。
那年的罗鸢正面临一个特别艰钜的难关,身边正乏一个如同刘香这样杀伐果断的副手。她的出现,对她而言就好比是雪中送炭。而她果然也没让她失望,那一战,便将当时年仅二十三岁的罗鸢,径直送上千峰集团副总的位置。
罗鸢将手放在西装外套两侧的口袋内沉默走了一路,偌大公司身旁来来去去走动的人特别多,虽然是被撤了职位,可每个人见了她都还是恭敬地喊了一声「罗副总」,也有可能是股东大会的人事命令还没传出来,众人不知道罢了,若是知道了,估计喊她的人也许就不会这样多了吧?
面对一路的照面,罗鸢却是一概不理的,琉璃色的眼眸里不知又在盘算着些什麽。末了,就在双脚要踏入大楼的旋转门前,她脚步忽地慢了下来,最後索性一顿,且还旋回了身,神情特浮夸地望向跟在後头的自家秘书。
「我说刘秘书,不是我说你,可你主子我都出了这麽大的事了,你怎麽到现在还不痛不痒,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相比於她的浮夸,身後刘香倒显得镇定许多,只是恭谨且慢条斯理地退离她一步,嘴角还是挂着她一惯客气疏远却仍隐隐带着一丝不驯的浅笑,凝眸向她,特别平静地给了她一句:「潜龙在渊。我为什麽要紧张?」
罗鸢一听这答覆瞬间就笑了,莫可奈何提起手,指了指刘香,原似是想说些什麽,可最後却依然把手摆了下去,沉凝了半天,才凝出一句,似笑非笑,「我怎麽老觉着也许有一天你把我吃了我都不知道啊?」
刘香点了点头,垂眼想了一下,才徐徐抬眸给她回应:「副总还有心情开玩笑,想来应是有对策了。我既然有一个这麽精明的主子,紧张这种事,想想应该也是怎麽也轮不到我吧?」
刘香说得轻松,可罗鸢眼色却几不可查地蓦然一歛,正色道:「刘秘书,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她这是真怕她把她吃了啊!
话音落,罗鸢又立刻变回那副微笑无害的脸孔,转身临走前只给她秘书留下最後一段话:去吧,该去哪去哪吧,我现在暂时是无业游民了,别跟着我,烦。
她现在就想图个清静。
殊不知,「清静」这种事,对她来说竟是这麽一件求而不得,奢侈的事。
才走出旋转门,前头就又有个不速之客候在大门口不知等了她多少时间。
今日天气不错,将近正午的阳光正灿,只是秋末的微风拂过来还是带着些许的凉意,好似把人心也拂凉了。
罗鸢一声叹息,装模作样扬起笑脸,迎面向那人走去,定在他跟前,眼神十分不舍地抬眼看他,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那人正是穆展洋。
眼下正一身的伤。
全因那天夜里,酒吧的暗巷外,罗鸢这戏精一时兴起,就拽了那个拉她手的陌生男人,即兴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不想,那人倒挺配合,当下还真给那个「演坏人」的穆展洋打了个四脚朝天。
罗鸢当时惊歪了,眼见苗头不对,混乱中就赶紧拉着那人快跑了,可人流里,他们终究被冲散了,後来怎样也没找着。但其实她也没多刻意去找,就是用眼睛踅摸了会四周,没见着人,也就算了。回过头,还非常「仗义」地替她的前男友叫了救护车。
只是当时怎麽也没料想到,自己竟会对那个陌生男人在意这样长的时间。
罗鸢迎上前,似笑非笑,又点开了嘲讽技能:「这位先生,您都伤成这副德性了,就别出来瞎折腾。前些天,难道我男友揍你揍得还不够吗?」
闻言,穆展洋一阵错愕,又过片刻,才恢复了过来,「男友?谁?就前几天那个地痞?我还你未婚夫呢!」他觉着自己估计是被打伤脑了,若是平时而论,他应该反应还要更快些。
罗鸢又叹一声气,无奈地双手一摊。
看来果还真是没揍够啊。
这才没几天,就又这麽活蹦乱跳地要找她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