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雪君约在学校附近一间日式料理店,是我学生时期就开设在这的一间老店。
虽然是这麽说,但我其实从未踏进去过,亦如高中三年虽邻近C中,可我从未走进去看看,C中到底是什麽样子。
多年过去,我成为了C中的校护,且在这里……遇上难以忽视的学生。
踏进餐馆时,见到穿着制服与体育服的高中学生,我不禁想,自己的高中,是什麽样子呢?
那时的我,会有勇气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藏匿并生活吗?
我做不到,尽管我当时在内心想了无数次。
我很清楚,自己并非是被鸟笼禁闭的鸟,而是铁笼门开,我不敢飞出去而已。
因为我会怕,怕那一切自己无法掌握的事,我怕失去、我怕失控,我也怕自己承担不起後果。
但是梁语帆做到了,跟范梓楉一起。
我一面担忧,另一面……非常失职地,在过去几天的现在,感到一丝丝的欣慰。
或许,我只是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在梁语帆身上而已,然而这绝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榆枫。」
走到餐馆後方,我见到雪君已坐在那,正感歉疚时,她先道:「没事,我习惯提早到。你坐吧,看看要吃什麽。」
我微微一笑,顺手拿下手上的发圈将自己的长发给束起,一面打开菜单赶紧阅览,却忽然听到雪君开口说道:「那个发圈……」
刚紮好的马尾随意放下,我疑惑地看向雪君,「发圈?」
「是语帆送的吧?」
我一愣。
雪君的话语,与其说是疑问句,不如说是直述句……我下意识抬起手,摸向自己後发上的那个发圈,有些五味杂陈。
「并不是语帆告诉我的,而是──」
雪君未完的话,打断在服务生的点餐。我俩静下,各自打开菜单向服务生点餐。
也许是有这个意外的插曲,在服务生离开後,我们同时沉默,各自喝水。
或许是这间日式料理店价格偏高,所以客人不多、学生零星,餐点很快地送上了。
当我的咖哩蛋包饭送上时,对面的雪君忽然轻笑一声,那个笑容,令我有些怔然。
那是一个轻松的、宽慰的笑容。
「我没有恶意,放心。」雪君先动筷,开始拨弄、翻搅托盘上那个亲子丼一边道:「我会知道发圈的事,只是……想起一段往事而已。」
「往事?」
「嗯。」雪君点点头,微微一笑,「我还在学校当校护的时候,就跟语帆的感情不错,如你所认识的那样,她是一个很活泼、很阳光的女孩子……同时,也是会憧憬感情、向往感情的人。」
雪君的眼神温润,示意我赶紧一起吃晚餐,我便拿起汤筷,咬了口蛋包饭,送入口中後,才感觉到饿了。
很多事情似乎都是这样的,唯有亲身感受时,才能真正体会到个中滋味。
默了会,雪君主动说道:「那时……我跟语帆说,等她以後遇上真正喜欢的人时,就送个发圈给对方吧。」
我一怔。
「你现在问我为什麽……我其实也不太记得当时为什麽要这麽说,我就记得,我绑头发的时候,语帆说发圈很好看,於是我就对她说了这麽一句了。」
说者随意,听者有心,且真的就这麽听进去了。
我想起梁语帆的愿望,想起她那时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
「我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雪君忽然这麽说。
我不禁皱眉,欲反驳,她继续说道:「是我……或许你或多或少听过,语帆跟梓楉在一起的原因,我当时……确实思虑不周,把自己的期待,加诸在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
我是听过的,听过梁语帆跟我提过这件事。
「我只是,很心疼梓楉。」雪君说。
我轻轻嗯了声,明白她的想法,也明白她此刻的愧疚,但是,出发点从来都不是为了伤害人的。
「所以,在发现梓楉似乎对语帆有些好感时……」说至此,雪君有些哽咽,那碗亲子丼已凉,我的也是。
「我就告诉语帆,那就是喜欢,她是喜欢梓楉的──」雪君的声音有些颤抖,面色歉疚。我低下眼,抿抿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何谓对错。
「但我知道,语帆只是在意她,那份在意……带着几分拯救的意味。」
而那是范梓楉最不需要的东西。
可是,也是梁语帆能给予的。
她想拯救梓楉,并非因为喜欢、因为爱,而是她想这麽做,并不是出自於「喜欢」,然而范梓楉要的是,她的喜欢。
我看向雪君,她似乎也明白我的想法,苦涩一笑。
「是我推了语帆一把的,明知道不该这麽做,可我还是……这麽做了。」
彼此沉默,各自吃着餐点。收桌後,送上了甜点与饮料,我才开口说道:「为什麽……要跟我说这些?」
雪君看着我,那目光沉静,眼神略有深意,默了会,她才开口。
「你不是,应该知道原因吗?」
我别开眼,心里隐隐浮现一个理由,那个我一直不愿面对的理由。雪君微微一笑,又说:「当我看到语帆看着你的眼神,我就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你。」
我值得吗?我可以吗?为什麽呢?这些对自己的质疑不断浮现,可那些质疑,却在下句落下时,使得我脑海一片空白。
「当初,语帆跟着梓楉一同到医院偷看你的时候,她回来後提起你的模样,我就知道,那就是喜欢了。」雪君说。
而我,完全不明白这是怎麽回事。
「『到医院来看我』……?」
雪君疑惑地看着我,点点头,「是啊,在你来学校之前,她就跟梓楉一起到医院看过你了啊……」
我想到梁靖轩所说的话,也是类似的事情。
雪君见我脸色有异,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
雪君有些诧异,状若深思了会,续道:「那你当初为什麽要来学校当校护?」
因为前辈,因为前辈鼓励我来这里当校护。
我暗暗深吸口气,站起深,主动将两人的帐给结了,离开前,雪君叫住我。
「榆枫,我再跟你说一件,现在有些多余,但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的事。」
我点点头,听着雪君徐缓地说道:「梓楉曾经问我,台湾哪里适合去看看、去走走?」
我一愣。
「我那时也没有想太多,只是随口跟她说了句,『宜兰』、『花莲』都很不错……」
雪君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们心照不宣。
「梓楉是什麽时候问你的?」我问。
雪君扬起有些难过的笑容,说道:「在梁语帆拿到金牌以後。」
梓楉的愿望、语帆的愿望,以及我的愿望……缠绕在一块,却没有相交之处。
我向雪君道声谢,便上车离开了餐厅,朝前辈家驶去。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是向地狱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