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才对……』
『这个才对……』
少年的声音和另一个声音重叠,蓝曦臣只觉得脑子像被雷打中一样,轰的一声,他总算是想起了,他到底是忘了什麽了。
雷火符的火光里,只剩一半头颅的少女走屍,晃着半颗脑袋,咧着嘴对着他说了这麽一句话。
而现在,这个少年……这个在他梦里出现,但在炼屍地里却毫无踪迹的少年,竟然也跟那少女走屍说了一样的话。
这个才对……这个才对?所以……目标一开始就是他?
「唔……」一阵头晕目眩,蓝曦臣身子微晃,呻吟一声,竟是面露痛苦之色,江澄急忙伸手揽住蓝曦臣的腰让他靠着自己,目光已是杀意迸现的看着那诡异少年。
「你究竟是谁?你想对蓝曦臣做什麽?」
「……你……你和那个少女走屍……你们到底是……?」即便少年和少女都是一身凌乱,披头散发,但蓝曦臣都曾近距离和两人接触,还是能从两人眉目间发现到相似之处,这两人……
『……那个……是妹妹……』少年维持着扬起的笑容,给了蓝曦臣一个预料中的答案。
他们是亲人。
「那蛇身走屍?你也是炼屍场的走屍之一?你现在是要来报仇?」江澄只觉得一股毛骨悚然自脚底爬起。
薛洋居然能炼出如此有智商的走屍?他是给这走屍吃了什麽神仙散吗?
『报仇?为什麽?没了妹妹……就更好了,这样……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多好。』笑容已经裂到耳边,几只小虫子自少年嘴里爬出又爬进的,江澄眉头紧皱,揽着蓝曦臣的手更紧了。
「蓝曦臣,这走屍诡异,你……蓝曦臣?蓝曦臣你怎麽了?」
紫电还在金凌那里,三毒也放在内室,江澄本想着蓝曦臣裂冰朔月都在身上,转头便要让蓝曦臣解决那少年,却没想到这一看,竟是蓝曦臣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身子都快要直不起来,右手还紧紧的按着左手臂,表情甚是痛苦。
「……江……江澄……我……唔……」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蓝曦臣再也撑不住的,靠着江澄缓缓倒了下去,江澄这下也顾不得自己手臂上的伤,直接两手将蓝曦臣抱在怀里,看向少年的眼神阴沉冰冷。
「你究竟想干什麽?」没有一开始的不耐锐利,此时的江澄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神情冷硬晦暗的看着少年。
『干……什麽……干什……麽……』僵硬的向前踏出了一步,少年的手像要抓住什麽似的在空气中抓扒。
『这个……才是……这个才是……要这个……要这个……』随着少年又踏出了一步,一片黑气自他身後开始弥漫扩散,江澄脸色更冷,抱着蓝曦臣的手更加的用力。
「这里什麽都没有,你要的不会在这里。」少年的样子,蓝曦臣的情况,江澄再怎麽没脑子也知道对方目标为何,这不是摆明了是冲着蓝曦臣来的吗?
只是……为什麽是蓝曦臣?他和蓝忘机长的那麽像,又有血缘关系,两人还同时在金麟台,他怎麽不找蓝忘机去?
『……没……有?没……有?』江澄的话让少年愣了愣,一双灰青脏污的手僵在空中不动,他僵硬的歪了一下脑袋,短暂的寂静之後,少年像是被激怒似的,身後黑气如炸裂般的迅速染上整间房的墙壁,他嘶吼着尖叫道。
『是这个!我找到的!这个才是!要这个!要这个!』
「啊……疼……」像是在呼应少年的怒气,蓝曦臣只觉得手臂疼的像要烧起来似的,他哀鸣一声,窝在江澄怀里疼的冷汗直流,江澄这时才发现,蓝曦臣的左手臂竟也弥漫着一圈黑气。
「怎麽回事?我看看!」一手抱着蓝曦臣,江澄咬着牙撑起受伤的手臂,硬是出力扯开蓝曦臣的衣袖,这一看,他差点没爆出一口粗话。
蓝曦臣整只左手又黑又肿,比他受伤的手还要惨,更不用说,那下手臂上颜色更深黑的五道指痕,这明明就是被盯上了啊!那他刚刚说的一副没什麽似的算什麽啊?这个笨蛋!
「江澄……疼……」原本以为已经没事,却没想到严重的在後头,暴起的咒痕粗鲁的撕裂着他的灵源,蓝曦臣没忍住的只能靠着爱人喊疼,而这一声疼,听进江澄耳里,更是让他整颗心都拧起来了。
「没事……我在这儿……该死的!你究竟想要做什麽?」双目赤红,江澄搂着蓝曦臣吼了出来。
这具走屍……这具走屍!他江晚吟定要亲手把他鞭成一块一块的,再捣成泥,埋到双尊之墓去!(聂瑶……)
『要什麽……要什麽……?』少年已经走到距两人只有十步之遥,他停下脚步,一颗头歪到都能靠在自己的肩膀,没有眼仁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蓝曦臣看了一会儿之後,少年带着死人不该有的愉悦音调,说出了令人愕然的答案。
『我要……兄长……』
「……兄长?」
『我……听到了……那人喊他……兄长……真好……』少年的头转正之後,又缓缓歪到另一边的肩膀上继续说道。
『我看到他……牵着他的手,泡茶给他喝,笑的……温柔的和他说话……』
牵蓝忘机的手?泡茶给蓝忘机喝?
『他们……一起洗漱,一起躺在……床上睡觉……聊天……』
躺在一起睡觉?
『真好……这个兄长……真好……想要这个……我想要这个兄长……不要那个……那个不是……这个才是……这个兄长才对……』
少年的话有些奇怪,这个那个的,江澄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所以,这具走屍要的……是兄长?蓝曦臣会被盯上,只是因为他听到蓝忘机喊他兄长?
「……你不要……那个兄长?为什麽?那个兄长……在哪里呢?」
「蓝曦臣?」
低哑的声音轻慢的自江澄怀里传出,即便被咒痕折磨的几乎要失去神识,但少年和江澄之间的对话他还是很努力的听了进去,因此,在听到少年那奇怪的话语时,蓝曦臣像要捕捉到什麽似的,不自禁的勉力开口问了少年一句。
『那个……兄长?』被这麽一句问的愣了愣,少年的头再次转正之後,这次竟直接往下直垂到胸口才停住,而他这麽一弯,两人才意识到,不是少年的头很会歪,而是他的颈骨已断,那自後颈刺出的一截断骨,就是证明。
「是啊,你那个兄长呢?既然你有兄长了,干什麽还要找别的兄长?」听出了蓝曦臣问那句话的意思,江澄顺着他的话又跟那少年提了一句,蓝曦臣想知道原因,也有想藉此拖延时间的意味,江澄心里明白,现在他们两个,一个是伤号,一个受制走屍咒痕,能等的,只剩外头的救援了。
少年垂着头动也不动,江澄乾脆直接坐在地上,单手将蓝曦臣环抱在自己怀里,蓝曦臣看着江澄一脸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惨白脸色,再看了看他开始渗出黑血的手臂,心中万分愧疚的,无声的对江澄说了句抱歉。
江澄摇了摇头,把人抱在怀里,目光警戒的看着少年。
寂静中,一股令人不安的氛围弥漫,终於,少年的头慢慢抬了起来,在伸直的时候卡了一下,两人见少年顿了顿,接着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向上提了提,咔嚓几声,那头略为歪斜的卡在脖子上,嗯……看来好像还是没接好。
『兄长……那个兄长……那个兄长……很好……』维持着双手抓着头发往上提的姿势,少年一双眼白直直的看向前方,不知是否错觉,少年那咧开的嘴角彷佛带上了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继续说道。
『大家……都说……兄长……是族里的骄傲……』
『兄长……哥……他既温柔……又厉害……』
『他夜猎时……走屍都不是他的对手……』
『每次夜猎回来……哥就会带上我……跟妹妹……去逛市集……』
『哥会……买糖葫芦……捏面人……还有漂亮的烟花……带着我们……一路笑闹……』
『走不动了……哥会背着我……抱着妹妹……走回去……』
『睡觉时……哄着我们睡……盖被……搧凉……』
『哥……我们最喜欢的哥哥……对我们最好的哥哥……最保护我们的哥哥……』
一字一句,说的极为缓慢,字句虽简单,但蓝曦臣仍听得出来,少年那话句里,对兄长有多麽的仰慕,而那兄长,又是有多麽的疼爱自己的弟妹,而这样感情深厚的手足,又为何会在炼屍地里?这中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既然你那麽喜欢你哥,怎麽不找他去?蓝曦臣可不是你哥,这世上没随便认人当哥的道理。」
江澄的话让少年再次愣住,没有眼仁的眼睛看向江澄。
『……找他去?找他去……找他……不……不要……不要!』
莫名的怒气爆发,随之屋内的黑气狂卷,少年一双眼白染上猩红,几乎是嘶吼着叫道。
『他!没有用!妹妹很痛……哭叫着很痛……她被切了一半……她对着哥哥喊好痛……他都不理!』
『大家……哭着……喊叫着……可是没有人理……哥哥也不理……没有人……没有人!』
『我也好痛……後面好痛……我喊着哥哥……叫哥哥救我……可是他不理我!他根本不能保护我!他没有用!没有用!』
黑气狂扫,少年的怒气引发蓝曦臣手上的咒痕回应,听着蓝曦臣闷哼,身体抖着更加的蜷缩,江澄的怒气终於也爆发了出来,他抱着蓝曦臣对着少年狂怒着吼道。
「没有用你就去教训他啊!去打他去揍他!要咬死他也可以啊!你冲着蓝曦臣来干什麽?」
『……咬……死他……?』
狂扫的黑气倏地停了下来,慢慢的又退回到了四周壁上,蓝曦臣喘着气,无力的瘫软在江澄怀里,後背已汗湿了一片。
「蓝曦臣你撑住……」心疼的亲了亲蓝曦臣的额角,江澄瞪着少年恶狠狠的说道。
「你兄长弃你们於不顾,这样的人渣,你怎麽不找他算帐去?若你找不着,跟我说你兄长是谁,我让人去找,找着了,本宗主亲自捆着送到你面前任你处置,蓝曦臣不是你兄长!他是我老婆!你找错人了!」
『找他……找他……』
『……可是他就在那里啊……他在铁笼里……他一直在那里……为什麽还要去找?』放下手,少年披着头发,头又歪了一下,不解的说道。
「什麽?铁笼?」没想到少年回了这麽一个答案,这回换江澄愣住了,他的兄长在铁笼?什麽意思?
「……你……你的兄长……在铁笼里?他……叫什麽名字?」靠在江澄肩头上,蓝曦臣想起了炼屍场里那铁笼里的屍骨,他喘着气,费力的问着少年。
『兄长……叫……叫……兄长叫何素……亭山何氏的修士……』
「亭山何氏?」
这样的情况能有多诡异?
少年的兄长是何素,所以少年也是何氏的人?
聂怀桑接到有自称何素的弟弟要求带回遗骨的请托,是面前的少年?还是逃过灭家之灾的幸存者?何氏当年一夜之间满门消失,是因为他们全被金光瑶抓到了炼屍场?
一阵莫名的恶心伴随着不敢置信的念头浮上江澄和蓝曦臣心头,尤其是蓝曦臣,若事实真是他所想那样,那阿瑶他……他竟然会……
「……你是何氏的人?你们真的……全被抓到了炼屍地?」眸光暗敛,江澄看了看蓝曦臣一眼,心里叹了口气,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不弄个清楚明白是不行了。
『何氏……是……我是何素的……弟弟……』
「是谁把你们带到这里?」
『谁……不知道……突然……跑进来好多人……然後我们就……被带到长屋那里……』
「被带到长屋後呢?你们……你看到了谁?见到了什麽?」
『……一个笑得很……温柔可亲的少年……衣服上好大的花……额头还一点红红的……戴着顶帽子……』
敛芳尊,金光瑶。
心中的疑惑被坐实,蓝曦臣眼一闭,脸紧紧埋在江澄的肩窝里,现下情景也不太适合好好安慰他,江澄除了更紧的抱着他以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麽。
「……之後呢?发生了什麽?」
『发生了什麽……什麽……一个人……一个衣服上也有花的人……笑咪咪的……割了哥哥的舌……把哥哥丢铁笼里去了……』
夔州薛洋!
这两人,居然丧心病狂到连活人都不放过了吗?一块阴虎符,有重要到令人连天道之理,人心之善都舍弃了吗?
『哥哥……哥哥在铁笼里……一直撞……一直撞……都是血……然後……然後他就不动了……不管我们怎麽哭怎麽叫……他就趴在那里……都不动了……』
少年的头还是歪到了肩上,他移了移身体,把头转往蓝曦臣的方向接着说道。
『不会动的哥哥……没有保护我们的哥哥……我的哥哥不是这样的,那个不是……那个不是!那个才不是我的哥哥……这个……这个才对……这个才好……』
枯瘦惨白的双手再次伸出,少年喃喃自语着朝两人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去。
『他会动……会说话……会笑……又温柔……跟哥哥一样……这个才对……这样才是我的哥哥……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啧!蓝曦臣,你这都什麽结拜兄弟?一个一个净是给你扯麻烦!」只差没把人压在自己身下护着,江澄一边恼怒这金麟台的危机处理怎麽这麽慢?一边气着蓝忘机,含光含光,敢情这光叫两光吧!自个儿兄长出事了都没察觉的吗?
「你确定要蓝曦臣做你兄长?你可要想清楚了,他若真做了你兄长,那可是和何素没两样了。」
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江澄一边护着蓝曦臣,一边想到什麽就说什麽。少年听他这麽一说,倒是停下了脚步,疑惑的问道。
『和……哥哥没两样?』
「是啊,蓝曦臣若成了你哥,那就是走屍。走屍是不会泡茶给你喝,笑着和你说话,买糖给你吃,更不会替你盖被搧凉一起睡……该死的,你居然和别的男人一起睡?」
越说越不是滋味,讲到一起睡时,江澄更是像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一样,酸溜溜的,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是我弟弟……」若非情况不允许,自个儿又什麽力都使不上,蓝曦臣真想把江澄的脑袋敲个够。
什麽别的男人?忘机是他弟。亲弟弟。别说你以前都没和无羡一起睡过啊。
『……不会泡茶给你喝,笑着和你说话,买糖给你吃,更不会替你盖被搧凉一起睡……』把江澄的话重覆了一遍,少年像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僵在原地。
这个兄长……什麽都不会……?
「是啊,走屍……就跟你一样,什麽都不会,连摸摸你的头说你乖都不会。而且,蓝曦臣能不能变走屍还不一定,搞不好他就这麽挂了,再也不睁眼了……可恶……我干什麽这麽诅咒你?」
讲到自个儿都眼红,江澄唾骂了自己几句,又不舍的拍拍了蓝曦臣的背,蓝曦臣这会儿倒是没说什麽,只是用他没事的手更紧的攀抓着江澄的衣衫。
『……不会……没关系……』
少年的身躯突地变形扭曲,整个人像放大数倍一样猛地飞近至两人面前,此时江澄才惊愕的发现,少年居然没有实体?
透过少年的身形可以看到那背後浓浓的黑气和屋内的摆设,少年的样子像烟雾一样,忽聚忽散,歪头咧嘴的,直冲着两人阴阴发笑。
『那个哥哥跟着妹妹一起没了……就拿这个来陪我吧……』
「咳嗯,不好意思啊,那两个都不行哦,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