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家的人第一次见到自家宗主如此「粗鲁」。
蓝曦臣御着朔月,连山门都没走,直接冲开结界往冷泉的方向疾行。
含光君还好一点点,不过他也是跟在宗主之後冲入云深不知处,将一个昏迷不醒,被綑得像粽子的男人丢给了门生,只说了一句「严加看管」後,牵着夷陵老祖御剑也往冷泉的方向飞。
「……」
云深不知处内禁止御剑疾行啊,两位大人。
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男人,几名门生们你看我,我看你。
这人又是谁啊?
蓝启仁接到门人的通报後,眉头一皱,带着几个人行色匆匆的赶往冷泉。
才走至层层叠叠的兰草前,阵阵寒气迎面而来,蓝启仁一顿,立时又快步往里头走。
蓝曦臣竟在冷泉使用了裂冰?出了什麽事?
云深内的冷泉,奇效甚多,供本家男子弟修行沐浴所用,蓝启仁一走过兰草,便见整片冷泉几乎结为冻冰,泉里,蓝曦臣竟手握一把小刀,刀锋抵在……江宗主胸口?
「你们在做什麽?」还没走近,蓝启仁便见原本跪在冷泉边上的魏婴突地跳了起来,然後转身直往自己飞扑了过来。
「叔父啊啊啊~~~快来救人啊!」一把抓起蓝启仁的手腕,魏婴拉着人便往回冲,第一次这样被魏婴拉住的蓝启仁,居然因震惊过大而没有反抗的直接被人拉走。待他到了泉边一看,才知道情况不太妙。
「……箭头已整个没入,宗主,您必须要挖开周围的皮肉才能将箭头取出。」单膝跪地,蓝启仁皱眉看了看江澄的伤势,难怪蓝曦臣要在冷泉使用裂冰,裂冰冰封之力可以让江宗主体内的血液流动变慢,在取箭时,不致大量出血,而冷泉的奇效,更能适时递补江宗主流失的灵力,不过……
「宗主,您动作要快,冰封之效虽然可保江宗主不致失血过多,但冰封过久,可能会引起其他地方冻伤坏死。」招手唤来一个门生交待了要备用的药草,蓝启仁看着脸色白的跟雪一样的侄子,手中的小刀抵在那伤口周围,动都不动,心里叹了口气。
「宗主,江宗主是你的道侣,是你所认定的人,你该相信他,相信你们可以撑过这一关。」虽然我真不知道为什麽你们出个门而已,怎麽会弄成这样回来?
「……曦臣……我撑得住,别担心。」靠在身後的一块白石上,江澄看着蓝曦臣,给了他一个坚定苍白的笑容。
「……你撑住。」话说完的同时,蓝曦臣一手压着江澄的右肩,一手已飞快的用小刀划开江澄伤口周围的皮肉。
「唔……」
虽然说撑得住……但还真他妈的疼啊!
江澄一边咬着牙,一边忍着不出声,挖肉而已嘛……他堂堂一个宗主,怎麽会喊痛……啊啊!痛死我了!魏婴你这个混蛋!
看着江澄一脸忍到扭曲,魏婴双手抓着旁边含光君的手臂,全身感觉都痒了起来。
真亏江澄忍得住,他可是超级怕痛的啊啊啊!怕痛之程度跟自己怕狗差不多啊~~他一定疼到在心里直骂自己了!
江澄不好受,蓝曦臣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划下去的一刀刀,就宛若划在自己心上,疼得他难受,可是他不能退,他要救江澄,只要把箭头取出就可以了,只要……
「啊……?」一声轻呼,蓝曦臣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江澄的伤口,蓝启仁三人立时凑上前去一看,这一看,三人的脸色都没好到哪里去,江澄见他们这样,心头一震。
「……箭头……倒钩。」
「那人……改了箭头,看位置应该是没伤到骨头,但是……」倒钩箭,要想不大伤身体,势必要更深的往肉里挖开,而且范围还要扩大,这表示要耗费的时间会更长,但是……冰封的时效又不能太久……
「哼……真是……」冷笑一声,江澄看着一脸无措的蓝曦臣,突然地,他伸手按住蓝曦臣的後脑勺压向自己,竟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吻上了蓝曦臣。
蓝曦臣根本没想到江澄会莫名突来这招,一时竟呆住,毫无反抗的任他吮吻自己的唇舌,直至他又快差点被吻到没气了,江澄才放开了自己。
蓝忘机面无表情,魏婴笑的一脸邪恶。
蓝启仁眼都直了,胡子都气到快飞起来,几个还留着的门生都红着脸,有志一同的抬头望天。
「江、江澄……你……」什麽时候了?还只想着这个?
蓝曦臣有点想拿裂冰敲江澄脑袋。
「我江澄……不会就这样被枝小小的箭弄倒!」语毕,江澄眼一闭,伸手握紧了剩下一半的箭身,竟硬是一口气将箭拔了出来。
「江澄!」
血肉随着箭被拔出溅开,当下江澄已痛到咬破了自己的下唇,但他硬是不吭一声,他张开了眼,看着蓝曦臣一脸泫然欲泣,他想笑着安抚着他,可是……真的是太痛了……江澄只觉脑袋一阵晕眩,都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人就硬生生的昏了过去。
此时的兰陵金麟台-
「你说什麽?」正在含贻弄狗孙的金凌,看着皱着眉,念着门人送上的书信的如英,一脸呆愣的问道。
「姑苏送来急信,江宗主被人暗算,昏迷不醒,暗算之人所用的武器,是我们金家的金羽箭,蓝宗主希望我们能给他一个解释。」如英尽量说的委婉,殊不知书信上的用词遣字之严厉,在在都显示了一个事实。
蓝家宗主很不高兴。
「我怎麽可能叫人去暗算舅舅?哪个王八羔子干出这种事?舅舅昏迷不醒?很严重?」放下了仙子的狗孙,金凌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急冲冲的往外走。
「宗主,事情诡异,此事不弄个清楚,对姑苏云梦和兰陵都很不妙。」跟在金凌後头,如英脑子里开始过滤着这些年来金麟台里的人,若是真有二心的人在暗中活动,那目前金麟台里的人岂不是要重新整理一番?
「……你留守,让如亭跟如玄跟我走一趟姑苏。」
几年来的历练,金凌虽然有时仍是有点二,想到时也会突然变「大小姐」,但他已开始懂得去思考,懂得去想下一步,他和如英想的一样,若江澄之事,真有幕後之人,而这人还在金麟台里的话……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後搅乱!」冷哼一声,金凌握紧了腰间佩剑岁华,这一次,不用他舅舅出手,他绝对会自己亲自动手摘个乾净!
「宗主遭人暗算?」同一时间,云梦的客卿也收到了姑苏传来的急信,他看着信中所写,尤其是兰陵的金羽箭那段,更是反覆看了好几遍。
「兰陵金氏……可是……难不成……」放下了书信,客卿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後,他将书信烧毁,起身走了出去,他先跟几名总管交代了一些事,接着便离开了莲花坞,先上了欧阳世家待了一会儿,接着便御剑往姑苏而去。
江澄在冷泉昏倒後,蓝曦臣就让他直接留在自己的寒室休养。
硬是把箭头拔出的结果,便是江澄右胸口留下了一个大洞。
虽然救护及时,但毕竟是掉去了一大块肉,蓝曦臣在替他上药时,见需要厚厚的一大叠药草才能盖住他的伤口,心痛的包紮的手直抖个不停。
直至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原来,当自己受伤时,江澄当下的心情是有多麽的煎熬和恐慌。
他吃不下,睡不着,连茶水都不喝。思绪浑浑噩噩,连蓝忘机问他是否要传信金麟台与云梦时,他也只觉一阵气闷,语气难得冷肃不耐的说了句「让兰陵金家给我一个解释」。
之後,他就只坐在榻侧,失神的看护着昏迷不醒的江澄。
直到魏婴跟他说,金凌跟云梦的人到了。
而这天,也是江澄陷入昏迷的第三天。
「大哥,你要在雅室见他们还是……」
「我不会离开江澄身边,带他们到寒室见我,还有,让忘机带着那个人一起过来。」侧坐在榻边,蓝曦臣只是淡淡的交代了魏婴一句,目光未离那依旧昏睡的男人。
「知道了……大哥,这茶……刚泡的,你今天只吃了一碗白粥,若真吃不下,要不,喝杯茶吧。」端着茶杯,魏婴走至榻前,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榻边的一个圆几上,蓝曦臣本欲说不用,却在眼角瞄到那茶杯时,神情有了一丝愕然。
那是一个蓝白色的厚实茶杯,杯身上,是一朵紫色的九瓣莲,是江澄生辰时,亲手做给他的那个陶杯。
「大哥,蓝湛担心你,我也是,大家都是,若江澄醒来,知你这样伤身,一定会气到骂你个三天三夜,这茶杯……看样子就知道是江澄送你的,你多少喝些吧。」
三天来只喝了碗粥,搞不好江澄醒来就换蓝曦臣倒下了,到时,又是他被江澄骂到臭头,魏婴有时还真想不明白,怎麽有事没事最後都会有他的事啊?
难不成是莫玄羽这人的命格特别衰?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无羡,这茶……谢谢你了。」拿起那温热的茶杯用双手握住,想着那人送自己这陶杯时所说的话,蓝曦臣只觉空荡荡的内心升起了一丝暖意,他转看向魏婴,露出了三天来第一个笑容,虽说只是浅浅一笑,也足够让魏婴松一口气。
「大哥别客气,我只出茶杯,茶是叔父泡的,你慢慢喝,我去带人来。」也幸好蓝曦臣就将茶杯放在隔间矮几上,他在寒室看到後,灵机一动的拿着它跑去请蓝启仁泡茶,还好这招有效。
待魏婴走出了寒室,蓝曦臣握着茶杯,看着江澄,脑海里想着刚刚魏婴说的话,他举起杯子,慢慢的,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汤。
味道仍旧是他最爱的前峰雪莲,可不知为什麽,热气缭绕中,他总觉得,他好像看到了忘机一脸难过的让魏婴安慰着(魏:难过的脸?有吗?有吗?大哥!),门人们都神色微忧的轻声说着话,还有叔父……小心翼翼的,泡着他已许多年没再泡过的茶。
「……江澄,你快醒来吧……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好多……好多……」
杯上冒着的热气薰热了蓝曦臣的眼,他放下了茶杯,俯下身吻了吻江澄毫无血色的薄唇,轻柔和缓的说道。
「不论是谁……伤你的人,我不会放过……」
金凌带着如亭和如玄,与那客卿跟着魏婴一同到了蓝家宗主的寒室。
一进门,里头一帘竹帘已被放下隔开了内外,帘外,蓝启仁正板着张脸坐在蒲团上,帘内,隐约可见一人侧坐在榻,金凌和客卿互看一眼,先向蓝启仁行了个揖,随後向帘後的蓝曦臣要求看望江澄,得了首肯後,金凌简直是用冲的冲了过去。
魏婴坐在另一侧的蒲团上,将边上断成两半的金羽箭移到如亭面前问道。
「这就是当日暗算江澄之人所用的羽箭,含光君已去提人,你们瞧瞧。」
如亭和如玄上前跪坐了下来,如玄拿起了箭身交给如亭,自己则是打量着那箭头。
「……是金家的羽箭没错,这箭身上的金星雪浪一共七层,是本家直系宗亲才能使用。」数了数上头的花瓣,如亭脸色凝重的说道。
「箭头做成了五爪倒钩,若射箭之人力气够,倒钩钩住了骨头,中箭之人不是当下失血过多而死,就算能救得回,不残也废,那人是根本不想让人活。」如玄放下了箭头,一脸厌恶。他性子直爽,对这种折腾人的东西,特别讨厌。
「不管他是谁,目的是什麽,伤了我舅舅,就别想好过!」从竹帘後走了出来,金凌脸色更加的难看,他没想到江澄会伤到这麽重,而把他舅舅伤成这样的家伙,居然还是他金家的人?
那客卿一言不发,脸色也是同样凝重,但精的跟什麽一样的魏婴还是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端倪。
疑惑不解?
魏婴从他神色发现了他竟有一丝疑惑不解?
他在疑惑什麽?
魏婴眯起了眼,这客卿……藏着什麽吗?
正欲开口询问,蓝忘机刚好在这时走了进来,背後,是由两名门生戒护的那个船夫。
蓝忘机向蓝启仁点了点头,又看了金凌跟客卿一眼,接着人就走到魏婴身边坐下,魏婴对蓝忘机笑了笑,接着转头看向金凌说道。
「金凌,那就是暗算江澄之人,你看看,可识得?」
一听「金凌」二字,那船夫木然的表情突然大变,他倏地转头,在看到那坐在蓝启仁身旁的金凌时,目光由无神变为凶狠,接着他明显的微微一愣,然後就是更为愤怒的低吼。
「金如亭!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小人!」
所有人都楞住了,敢情这人还真是跟兰陵有关,而且……金如亭?他是幕後主使?
金如亭被那船夫一吼也呆住了。他可以发誓,他从没见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指使他去暗算江宗主,这些年来,他早已将金凌视他一生要效忠至死的对象,他怎麽可能会反叛他?反叛金麟台?
「……我是金如亭没错,但是我从没见过你……」皱着眉,金如亭可不想莫名的背上个黑锅,再说他也不认识……
看着那黑瘦的船夫一脸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人拆吃入腹的样子,一双圆睁的眼睛满是仇恨,金如亭突然觉得……那双眼……挺熟悉的?
「哼!你卑鄙!你无耻!你卖主求荣!你犠牲了我们换得你荣耀风光!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那麽阴险的小人!你还站在金凌那混帐小子那边!」
「放肆!宗主之名,岂是你可随意唤之?」如玄真是听不下去了,这人一开口就乱骂人,现在居然还对宗主口出不逊,真是太欠揍了!
「什麽宗主?他才不配当宗主!他这宗主之位是用卑鄙手段强要来的!我金氏能人辈出,哪轮得到他这黄毛小子当宗主?」
船夫指着金凌破口大骂,蓝启仁跟蓝忘机均皱起了眉,魏婴一边看着好戏,一边偷瞄着客卿的反应,见他表情由原先的疑惑慢慢转为讶异和了然。果然,这客卿绝对知道些什麽。
「真是想不到,原来现在还有人对我即位宗主一事不服,但,就算你对本宗主有意见,你大可直接对着我来,你伤我舅舅干什麽?」止下了已经抡起拳头准备上前打人的如玄,金凌冷笑着问道。
听到金凌提问,那船夫却是哼了一声,竟是偏过头,一脸厌恶不屑,如玄看了连脚都想跑去踹人了。
「……宗主……他……确是我们金氏族人……」熟悉的眼睛,慢慢带起了多年前的回忆,金如亭脸色有些铁青和不敢置信,连说话都有些抖音。
「蛤?如亭,你确定?我们金氏什麽时候有这个人了?」如玄差点没歪倒下去,他是金氏族人?
「……讲清楚!」和如玄一样,金凌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黑瘦的船夫会是他们金家的族人?
「宗主……他是金宝……是我们同辈的表兄弟,您继位那天,在金麟台上出面要您让贤的金宝……被温公子举起来,最後叫着跑出金麟台的……那个金宝。」
一个他以为,早已死在当年的清算之中,但结果却还活着的人。
「啊?你说什麽?金宝?」魏婴看着那个船夫,金如亭一说到被温宁举起来,他就有些模糊的印象,当年金麟台上,温宁的确有把一名金氏族人抓举了起来,但那不过是要威吓,装一下表面功夫罢了,而那个人……那个人……
「你说的,是那个财大气粗,一副天下我最大的样子的那个金宝?」魏婴仔仔细细的盯着那船夫看。
「我记得……他就长得白白的……穿着衣服,额点朱砂,怎麽和现在差这麽多?」
……老祖啊,什麽叫长得白白的,穿着衣服,额点朱砂?您老明明就没印象,只记得人长得白白的而已嘛。
蓝忘机也有些微愣,那人,他是有印象的,但,就如同魏婴所说,样子差太多了。
「哼,你还记得我?不会是作贼心虚吧!」那船夫,也就是金宝,口气甚为不屑的说道。
「金宝,我真想不到你还活着……这些年,你是去哪里了?又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子?」
毕竟当年曾经共事过,见他如今如此落魄,金如亭心中有些不忍的问道。
「我为什麽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一切还不是拜你们所赐!老天留我一命,就是要我回来报仇!要我杀了你们这些伪君子,替我冤死的宗亲复仇!」
喊红了眼眶,当年,他被鬼将军这麽突然一举,丑态尽出的跑出了金麟台,被吓到失了神的他在兰陵城里胡乱跑,有巷就钻,结果因天色昏暗,路况不熟,居然在一条死巷里跌了一跤後,撞到头昏死了过去。
待他醒了过来,已是在巷弄内昏了一天,睁眼时,还有几个小孩儿正好奇的拿木枝戳他的脸,瞧他死了没,见人突然的睁开眼睛後,全都愣住,接着就是叫嚷着跑了。
他缓缓坐起身,茫然的看着四周的矮墙,再看看自己一身脏污,隐约还有一股诡异的味道,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想着该回去了,却没料到,迎接他的,是更巨大的恶耗!
金麟台的入口重兵把关,有兰陵的,也有云梦的。
他本想直接走过去,却突然不知为什麽的,偷偷的走到了一旁的民舍墙角躲了起来,远远的看着金麟台入口。
他见到几个不熟的宗亲们,全都一脸难看不安的在入口处被拦下盘问。
待守卫们问了话,一个身着云梦校服的人站在旁边写了写,然後才让他们离开。
搞什麽?什麽时候他们金麟台的事都要云梦的人插手?就算江澄是金凌那混小子的舅舅,这样不会太逾矩了吗?
他越想越愤愤不平。
看那几个宗亲往自己的方向疾走而来,他正欲上前询问时,那几人的对话硬生生的止下了他的脚步。
「欸,你确定吗?他们……那些反对金……宗主的人,都不见了?」
「就我隔壁而已啊!昨晚,雨下得大,我房里的小窗没关,雨都喷进来了,我半夜被冷醒,起来要关窗时,就见好几个穿云梦校服的人,个个抬着个黑布袋,鬼鬼崇崇的在廊道里走,接着我隔壁房里也走出来一个云梦的人,一样抬着个黑布袋,我越想越不对,整夜没睡,一大早就跑去隔壁敲门,结果……」
「东西都在,人却不见了。而且不止他……」
那一晚,凡是表态反对金凌继位宗主的宗亲们,全都消失不见了。
「……该不会……」
「若真的是……那江宗主手段也够毒辣的,为了他这个侄子,当真是什麽丧心病狂的手段都使的出来。」
「是啊,这次的大典,几乎所有金家人都住进了金麟台,他这一手……根本是……根本是把反对的人全部斩草除根啊……」
「嘘……别再讲了……这儿还是金麟台范围,先离开再说。」
几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金宝却觉得,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大声,越跳越快。
有出席即位大典的宗亲们不见了?他们的亲眷也不见了?他的爹娘跟妹妹,也不见了?
不见了……不见了?
……死了……?
脑海里回响起刚刚那宗亲说的「斩草除根」,金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不可能……不可能……他的爹娘……他那老爱抢他东西的妹妹……
金宝转过身,往自己在兰陵城里的住家跑,他虽然也是本家的人,但他父亲很早便移出了金麟台在兰陵城里另寻了一个更大的宅院住,他拚命的往家里跑,待看见了那高尖的楼阁,他跑的更快,眼见自家的院墙已出现在眼前,他心中大喜,却在朱红的大门前见到了几个不应该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身着云梦校服的人!
金宝躲在墙边,一双眼睛又惊又怒的看着那几个云梦的人,他看着他们在他家出出入入,看着他们将钱袋子发给每一个背着包袱的奴仆,待一个又一个奴仆被抄写在册後,才让他们各自离去。最後,当所有的人都走了,他们将大门关起,贴上了封条结界。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到他的爹娘跟妹妹……
而他的家……就这麽莫名其妙的……被封了。
「我四处打探,所有反对金凌继位的人都不见了!云梦的人在那些人家里来回走动,只要他们出现,那一家就会被封,江澄……江澄!云梦江澄!他凭什麽?他凭什麽杀害我金家的人?金凌你本就不配继位金家,反你有什麽不对?」
「金凌是金子轩的儿子,他本就有资格继位兰陵金家。你说他不配,若他都不配,那所有的金家人都不配成为金家仙督。」
冷冷回了金宝一句,魏婴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为了权位这种小事心心念念那麽久,不过是一个名号位置而已,值得吗?
「我不管!反正他不配就是不配!为他撑腰的江澄,更是不配为一方宗主!他草菅人命,狠毒残暴,丧尽天良!他该天诛!他该死!他该死!」
激动的整个人像要冲上前,蓝忘机眉一抬,金宝身後的两名门生立时手一挥,禁制之术将金宝定在原地,他气得又吼又叫,才没几句,嘴巴就闭了起来,张不了口了。
蓝氏的禁言术。
魏婴很赞许的看着那两名门生,蓝湛在蓝家是掌罚的,底下有直属的门生,个个被他教的在比谁的脸能像含光君一样的死板无趣,逮人的时候快狠准,时机超会抓,魏婴就被他们每个人都抓过犯诫违训,所以特别有感触。
「我舅舅所做所为皆是为我,你有恨,找我便是,寻旁人出气算什麽?」江澄这一箭,算是为他挨的,金凌一想到他这个老爱打断他腿的亲人,其实比谁都还要珍重他哪。
「……哼……江澄是你重要的亲人,他死了,你一定很痛苦,只要你痛苦,我就快乐……」见自己又能说话,金宝瞥了一眼蓝忘机,冷哼一声後继续说道。
「我没了家,没了可以帮我的人,我只能过着逃难的生活,我本来可以过着富足的日子,都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你跟江澄都不可饶恕!」
扬起一抹冰冷厌恶的笑容,金宝一脸作呕的看着竹帘後那隐约的人影。
「论武力和灵力,我比不上,唯一可取的,便是我的箭术,我每天都在练箭,每天都在研究箭头要如何改良才能让人痛苦?我知道江澄常跑姑苏,所以我也常在姑苏盘桓,我在彩衣镇弄了间民舍跟一艘船,忍辱负重的等待时机,然後,我知道了江澄常往姑苏跑的原因……」
「哈……哈哈哈哈!多可笑,那纸公示文,简直是个天大笑话!江澄跟蓝家宗主泽芜君?结为道侣?两个男人?堂堂两家仙门宗主居然搞在一起?还昭告天下?哈哈哈哈哈~这还要脸吗?」
「放肆!」两名门生一压肩,一踢金宝膝窝,齐力将人压跪了下去,脸上有着明显的怒气。
蓝启仁跟蓝忘机脸都冷了。
「哼哼哈……哈哈哈哈……雅正?雅正?这就是雅正端方的蓝家?世家公子人人推崇的泽芜君,居然要跟个杀人如麻的狠毒凶手结为道侣?世人对姑苏的评价真是过高了,不过也就是一丘之貉,全都是伪君子罢了!」倔强的抬起头,金宝恶狠狠的的看着室内或站或坐的众人,多年来的压抑让他失了理智,他现在只想发泄心中的愤恨,说出口的话也更加的恶毒不堪。
「我不会放过江澄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过他!我要所有对不起我的人都不好过!我要他死!他怎麽还不死?他怎麽还不死?」
「金宝!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你敢咒我舅舅,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我不怕!你们要做什麽尽管来!我金宝才不会怕你们这些小人!我要江澄死!我要江澄死!我要他死!」
「金宝公子,当年金麟台消失的那些人,都还活着。」
一个声音缓缓的响起,瞬间压下了室内快要失控的情绪。除了一脸若有所思的魏婴和竹帘後一直无语的泽芜君以外,蓝启仁跟蓝忘机望向出声的人,金凌更是惊到站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人。
云梦的那位客卿。
泽芜君一直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的握着那已凉透的陶杯,看着床上仍是闭目不醒的人,彷若竹帘另一侧的风云变色和他无关,但若此时的江澄是醒的,他定能发现,蓝曦臣的脸色竟是比他这伤重之人还要惨白。
「……你说什麽?你、你别骗我……我查过了……那些人都……都……」
金宝直直的盯着那客卿,脑子里还没消化完他刚刚说的话,没死?还活着?
「找不到并不代表人死了,那些人还活着。」
「那些人还活着?为什麽我不知道?舅舅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件事啊?」
「那是因为宗主不想让您知道。」
「为什麽?」
「因为知道的越少,对您越安全。」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对我越安全?这麽大的事瞒着我,对我会安全?」
「金宗主……」客卿暗叹了口气,他向金凌抱拳行揖,缓缓说道。
「当年的行动,虽说计画已久,但并不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行动的人全都着云梦校服,连掩饰身份都没有,为的是将目标全部聚在莲花坞。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认为,下手的人是江家。」
「那……那也不用瞒我这麽久啊?他可以事後再告诉我啊……」眼眶一阵热气浮起,金凌连说话都带上了哽咽。
「该知道的时候,他就会知道了。这句话,是我当年问了宗主,他给我的回应。金宗主,当年您刚继位,根基未稳,宗主不愿您为了那些反你之人多操心,让您以为那些人都被清算了,一来可以达到杀鸡儆猴,二来可以让您专心在金氏家务之上,三来,若有人……如金宝公子这样,想找人报仇,您什麽都不知道,自然无什麽蛛丝马迹可寻……」
然後……对方就会把目标放在最显眼的那个,直接下手的人。
云梦莲花坞的江澄!
金凌没有哭出声。
不过,他现在一脸的鼻涕泪水,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和江澄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的闪过心头。虽然最多,是江澄甩着紫电追着他跑的样子。
“金凌,你是姐姐唯一的儿子,我现在有能力了,能给你的,我都会给你,只要你能好,只要你能稳,我什麽都可以放弃……”
决定继位的那一天,江澄在莲花坞大堂对他说的话,鲜明的在脑海里跳了出来。
能给我的,你都给了我……只要我能稳,你连自身生命安全都能不顾……
内室里一片寂静,真相,令人慨然。
蓝启仁和蓝忘机对望一眼,接着便一同望向了隐在竹帘後仍旧不发一语的泽芜君,金如亭跟金如玄一时间难以消耗这麽大的信息,全跪坐在蒲团上,愣看着自家宗主忍哭忍到变形的脸,金宝更是不敢相信,他的家人还活着?江澄没有杀了他们?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骗人……骗人!你骗人!这是你要替江澄脱罪的藉口!这是谎言!你在说谎,你在说谎!」摇着头,金宝激动的大喊,他才不相信!他才不相信江澄这麽好心!
「客卿,既然你说江澄没有杀了那些人,那麽,那些人现在又在何处?」想不到江澄居然把这件事藏的这麽深,不过,熟知他这位兄弟的魏婴,对他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会觉得意外。
对亲近之人,他总是百般珍重。
这就是江澄。
「……」
那客卿看着魏婴,又看了看金凌,最後微微回首的看着竹帘後,颇有些为难。
「客卿,既然知道那些人还活着,毕竟是我金氏宗亲,也该是我负起责任处理的时候了。」低头将脸埋在袖子上胡乱抹了抹,金凌红着眼眶,抽着鼻子的说道。
「金宗主,不是我不说,而是……」
他一时忍不住,出声替江宗主澄清,那金宝公子的怨气太深重,若放任不管,不知又会惹出什麽事端,可话一说出口,後头的所有事势必瞒不住,但现在江宗主人又昏迷不醒,他真能就这样把事情全说出来?
「客卿……」蓦然一声低吟自竹帘後幽幽传出,众人一顿,目光全聚往那帘後,一直没有出声的泽芜君蓝曦臣,开口了?
「既然事情已说破,何妨一次讲清楚?」
「蓝宗主,非是我不愿说清楚,只是,江宗主现在昏迷不醒,此事,我实在是不敢做主。」
「江澄的事,我做不了主?」淡漠的语气,有了一丝冷意,那客卿心中一惊,立时抱拳行揖回道。
「客卿绝无此意!」
「说。」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已是隐不住那四散的冰冷怒气,客卿身一抖,立刻转身向金凌说道。
「人全都在义城!」
「义城?」
「怎麽会是在义城?」
「是我小师叔最後待的义城?」
对义城有着深刻印象的蓝忘机和魏婴、金凌,对江澄居然会把人全都禁押在义城,全都懵了,那个地方,十足十的一个恶地啊。
「当年金宗主说到义城这个地方时,宗主就上了心,後来还特地去绕了一圈,的确,义城这地方,山穷水恶,风水恶劣,住进去的人,除了倒楣还是倒楣,是一个在比谁最倒楣的地方。」
当年他跟着江澄去探察的时候,对那个地方风水之差简直是叹为观止,更是对有胆量住在里头的人抱上崇高的敬意。
「你们明知那个地方,谁住谁倒楣,你们还把那些人往那里丢,你们是在整人吗?」魏婴此时突然觉得,或许江澄对他还算很好了,他顶多放狗追他而已。
「其实,宗主一开始的意思,的确是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的。」叹了一口气,客卿淡淡的说道。
「原本的计画,就是要将反金宗主的人全都杀掉,但有一天,宗主不知为什麽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请了依附在云梦门下的一位仙家宗主去了义城,请他替那个地方改善风水。」
「改风水?那个地方……还能改风水?那得多大的心力啊?」魏婴和蓝忘机对看一眼,那是个天然楣气聚集之地,江澄居然愿意费工夫去改变那里的风水?
「那位仙家门主善风水卜筮,义城之地对他来说,还在勉强可以筹画的能力内,何况,宗主之意,只是把义城改为囚禁之地,住在里头的人,不会短命夭折,只是一生平庸。」
善风水卜筮?
金凌心中一凛,云梦之下善风水卜筮的,只有一个,而且,若非舅舅提点,连他都不知道,原来,他居然还是一个精通风水八卦的卜师。
欧阳世家!
「只囚不杀,也是一个方法,只是江澄,怎麽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呢?」以他对江澄的了解,为了金凌,他断不会放过那些有反心的人,而现在,他居然是大费工夫的只囚不杀?
「……宗主没有说的很清楚,但我曾听他喃喃自语说过……」瞥了瞥後头,客卿缓缓说道。
「他说,不想让人觉得他残忍,想陪他久一点……之类的话。」
所有人都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是什麽意思时,魏婴已经先扑进了隔壁蓝忘机怀里了。
「蓝湛蓝湛!我又笨又爱惹事嘴巴又会乱讲话,不过,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这一辈子只跟你好,也只会跟你好,你可别嫌弃我啊~」
「不会的,我希望你最好根本没用,这样我就可以照顾你了。」
「……」
蓝启仁脸颊抖了抖,继续拿起茶盏喝茶,心里对江澄的观感又改善了几分。
其余人还在想这夷陵老祖好好的,又在发什麽神经时,竹帘後一声幽幽的长叹声让众人顿时了然。
「……江澄……你这个儍子……」
蓝曦臣笑着看着床上的男人,温润的双眸闪着水光,他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滑入男人无力平放的手掌,紧紧相扣着那微凉无力的手指,胸口涨满着无法诉说的情衷,原来他是被人如此的珍惜着,爱护着,而他居然还曾想维持现状就好。
蓝曦臣,你何德何能,居然能得此有情人?
不想让蓝曦臣觉得他残忍,杀人如麻。
不想多造杀孽,损了福德,折了寿命。
想一直陪着他,一直陪着他……久一点……久一点……
所以,他放过那些人。
所以,他请人改了义城的风水,费尽心力囚禁。
一切,只为了一个人-
泽芜君,蓝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