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少年出来的黑发男子叫朗风,他是个正义感极为强烈的好人。正因为是这样,少年才能在他的教导下渐渐成为有血有泪的人类。
他告诉少年这个世界的样子、如何生存、如何去面对,以及如何成为正确的人。他给了少年爱与温暖,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少年一直都记得他牵着自己的手的温度与喋喋不休的嘴。
你叫什麽名字?不会说话?没关系,之後教你就好了,小孩子的学习力很强的。那个家伙叫你白子,所以我也先叫你白子。听好了,虽然我们逃出了实验室,但事实上我们并不算真正的逃走,头上的天空不是真的天空而是玻璃罩,放眼望去的这片荒地都算是实验室的范围。实验室是什麽?就是抓住我们的那些人待的地方,他们抓住我们後在我们身上做实验。为甚麽做实验?这是重点,因为这片荒地中潜藏着怪物,他们攻击人类。实验室说怪物是从地底来的,但是没有人相信。大家都认为这些怪物与他们脱不了关系,为了不成为下一个怪物,所以我们选择逃走。怪物会攻击我们,但是也会攻击实验室的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逃出去前躲开实验室的人与杀死怪物就好。你还小,所以应该要活下去,不能在里头坐以待毙。我们掌握了情报,荒土的尽头有一道墙,那面墙上有一扇门,那是通往外面的唯一管道,那就是我们的目标。白子,你还是孩子,所以你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你应该要去看看外头的模样。外面是什麽?不知道,知道外面长甚麽样的人早就已经死光了,而你看上去刚出生不久。事实上我们已经被关在里面很久了,今天的策反是大家计画已久的。虽然不知道他们将你放在那间房里做什麽,但是还好发现了你。白子,你要知道很多东西。你应该知道饿了就该吃饭、渴了就要喝水,你应该知道无聊就想玩、难受就该大哭,而不是像个木偶一样呆站在原地。你跟我们一样是人,所以你和我们一样有资格选择逃跑。
我们不是实验品,你也不是。你是活生生的人。
白子,你是活生生的人。朗风无比认真的说,少年记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倒映着光。在这虚假的天空之下,那光辉却真实无比,令少年忍不住握紧了朗风的手。
「任何事肯定都有正确的选择。正确是不会背叛任何人的。」朗风对白子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做正确的事。有人告诉我自由是正确的,那麽囚禁就是错误。你跟我们一样是被囚禁着,那麽拯救你就一定是正确的事。」
「如果是为了『正确』,要我付出一切都没有问题。」
白子懵懵懂懂的听着朗风的话,下意识的牵着对方。
反正他也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要去哪,唯一的选择只有跟在朗风身边。朗风是怎样的个性,他就模仿对方的性格。朗风是众人的领袖,他就学习做一个领导者。朗风想要成为「正确」,那他就不能出错。
白子看着对方为了众人的利益牺牲了一只手、为了从实验室派出的军队底下逃跑而引来了怪物、为了确保物资而拿走了死人身上的所有东西。
朗风真的就像自己承诺一样的,为了正确能做任何事。他杀死了实验室的人,对看着他的白子问到:「你会觉得我残忍吗?」
「但是这是正确的事。为了能够逃出去,我不得不杀掉他们。我也不想要杀人……但是白子,如果是为了正确的事,这就是必要的牺牲。」
──要做正确的事、要成为正确的人。
朗风不断的说,白子也不断的学习。一直到死前,朗风都还执着於正确。
事件发生在某一次的移动中他们遭到怪物突袭。朗风在击退他们的同时,为了保护某个刚会走不久的小女孩而被咬伤。白子想去救他却被制止,等到一行人杀死了所有怪物後,朗风早已奄奄一息。
他虚弱而痛苦的喘着气,被怪物们咬伤的地方早已开始变色。怪物的唾液里有毒,被咬到的人在痛苦的死去後会因为感染而成为行屍走肉,成为难以杀死且执着感染他人的怪物一份子。
因此面对这种情况,唯有痛下杀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朗风是大家的首领。既温柔又非常的善良,所有人都喜欢他。正因如此,在这种情况之下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下得了手。
一直都跟在朗风身边的女子叫黑莓。她哭着趴卧在朗风身上,大喊着「这是骗人的」、「为甚麽」诸如此类的话。明明是好不容易再度从怪物手中活下来的,但此刻所有人的心情却宛如乌云密布。
白子不知所措的看着朗风,却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
他费力的做出口型,向白子诉说了自己的愿望:「做正确的事。」
接收到讯息的白子颤抖着拔出了刀子。
他走到了朗风面前,感觉脑子一片混乱。他想要大喊、想要拒绝,想对朗风说「我不想做正确的事」,但是於此同时,他却又感觉自己不能背叛朗风的信念。
黑莓似乎在说什麽,但是其他人拉着她不让她靠近。每个人都瞪着白子的刀,所有的视线照的白子全身发烫。
他想:这就是正确的事吗?
『如果这就是正确的事,那为甚麽我却感到难受?』
『这份心情到底是甚麽?你不是说你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吗?教教我啊,朗风──』
白子看向朗风,但对方给他的讯息却只有一个:就是动手。
毒素令他的身体开始发黑。在失去意识的最後一刻,朗风对白子说:「快动手啊!」
然後白子毫不犹豫的挥下了刀,赶在自己有任何迟疑之前结束了朗风的生命。
朗风的生命结束的瞬间,黑莓的哭声仿若冲破什麽屏障传进他的耳中。白子感觉自己被对方揪住了领子,被对方哭着质问自己:为甚麽要这麽做、为甚麽可以这麽果断。脸上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白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对方打了一巴掌。他没发话,倒是其他人再次抓住了黑莓。
安慰、争执、关心的话语争先恐後的想挤进耳中,白子冷静的听着,因为太吵了反而有种事不关己的错觉。
他看着朗风安详的屍体,原本的不知所措与悲伤在来得及发泄前就被他人混乱的情绪淹没了。
黑莓在与他人争执,喜爱着朗风的人在哀悼,信任着朗风的人在烦恼。
实验室的人又或是怪物随时都会出现。他们不能停下前进的脚步,否则一切就没有意义。朗风死了固然伤心,但是当务之急是选出另一个领袖。
白子是里面最好的人选。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朗风带大的。
从年少时便跟着朗风学了那麽多的白子势必有朗风的想法、有朗风的判断。就算他无法成为朗风,也能成为半个他。众人诱劝着不发一语的白子,等待他点着头说出好字。
白子当然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领袖是个麻烦的角色。说拥有权力,这种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地方拥有小小的权力一点意义也没有。每天就是寻找食粮、带着大家躲避敌人、然後往门前进,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职位。
但是朗风是个会做正确的事的人,所以他成为了领袖。
而现在,朗风被自己杀死了。白子想。
他面对着众人期盼的目光,了解到他们不能失去朗风、他们需要他。只有拥有朗风,才有足够的勇气团结起来往几乎是传说的门前进,而不是等死。
他对上了黑莓的眼。对方已经停止了哭泣,正用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就像是在质问:「你杀了朗风,不觉得自己该代替他吗?」
『是的。』白子想:『我必须代替朗风。如果说这就是朗风所希望的,那我将会照着他的期望去做。』
就这麽简单随便的,白子当上了团体的新领袖。他扛起了朗风的责任,照着朗风的方法去做事。
白子学得很完美,简直就像是另一个朗风。
他用朗风的方法寻找物资,用朗风的方法去躲开追捕的实验室人员与怪物,用朗风的方法向门的方向前进。一开始对白子还有些不信任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白子跟在朗风身边那麽久不是白跟的。众人想着,朗风将他教的很好,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所有人都对新任的领袖赞誉有佳,就连黑莓也曾在某一天拍着白子的肩膀说:「你做得很好,朗风会以你为傲的。谢谢你,白子。」
白子点点头没有说话。毕竟除了朗风所教的一切,就没有其他事情是他所知道的、或是在乎的。
白子不懂外面有什麽好、无法理解孩子们着迷於大人说的故事、无法想像外头美丽的风景。
他时常在夜中的营火旁听着队伍中的大人述说死去的长辈告诉他们的故事。关於他们还没关在里头时,花朵绽放鸟儿歌唱,夏天的时候会去杂货店吃冰、冬天的时候会呼着气躲进被窝之中。年纪较小的孩子们一脸向往,纵然他们根本不懂杂货店、鸟儿、花朵到底是什麽,但是只要是能让他们暂时忘记现在处境的白日梦,没有人不爱听。
然而白子却一脸困惑。
他曾想过自己是否缺乏想像力,才对大人说的话一点都提不起劲。因为比起这个,他认为想着明天的食物要去哪里找比较重要。
外面的世界他一点都没兴趣。在这里生活惯了,等到哪天到了门前,白子不认为自己会想踏出去。
可这是大家的梦想,所以他也识趣的不做表态,继续做好领导的身分,带领大家努力的往门前进。
一切都这麽自然而然的发生,因此当虹再次出现时,白子完全愣住了。
那天一如往常,白子带领众人穿越荒地,一边期待朗风说的门就在眼前。但一直到天色昏暗,前方的景色依旧没有变过,有的只是无尽的死寂。
白子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今天的路程到此为止,毕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赶路是非常危险的事。他们决定先去寻找今天要过夜的地方。
「你们过来看!这里很棒吧?」名为桃新的少女很快地就发现了一个天然的洞穴。她大声的呼唤着引起注意,并且第一个钻了进去。
众人鱼贯的进入了洞穴,里头浑然天成、宽敞而舒适,除了入口以外并没有看到其他出口,也没有见到什麽东西生活过的痕迹。这是一件好事,起码可以确定没有怪物在此待过。
见这个洞穴可以容纳所有的人,白子与黑莓互看一眼,确定了今天的歇息处。
他们分配好今天的粮食後准备坐下享用,打算一边思考明天的行程时却听见了外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本放松的神经再度绷紧。白子等人抽出了身上的武器戒备的瞪着洞口,等待声音的正体出现。
窸窣声是从远方传来。它像风一样的逐渐靠近,带着挑动神经的警惕传进所有人的耳中。白子全神贯注的倾听着,在声音足够靠近後发现是那是怪物们的吼叫声。他想出声提醒,却因为在里头听到了违和感而分神。
黑莓快按耐不住了,但白子示意对方冷静点。
「等等。」他说,语气带着怀疑。
「我觉得不太对劲,他们的声音跟平常不太一样。」
白子的五感比一般人好,常常能先一步发现到异常之事。
也因为如此,就算黑莓感觉恐惧快冲破身子促使她冲出洞口将怪物杀死或是被杀死,却还是愿意耐着性子听白子讲话。
她等待着,白子也等待着。白发青年再次侧耳倾听,众人紧张的呼吸此时变得格外分明,使他也跟着绷紧了身子。
老实说,白子害怕得不得了。这本该不是件丢脸的事,但如今他的身分却是众人的领袖。既然背负着那麽多人的性命,白子便必须成为一个支柱、榜样,所以不能轻易的说出怕死这件事。
但实际上又是怎麽样呢?事实上没有人不怕死,白子当然也不例外。每一次遭遇怪物或是实验室的追捕人员,他都心里发慌、担心自己会死在某个搏斗或是逃跑之中。
没有人是不会死的。死亡会平等的降临在任何人身上,朗风身体力行的为他示范了这点。想要生存只能逼紧神经去面对每个敌人,只为了让自己活着的机会更大。
虽然说白子很感谢朗风将自己带出了那个小小的房间,让自己了解到了世界与情绪。但是有时遇到战斗,白子也会小小的埋怨对方当时为甚麽要那麽多管闲事,从实验室带走了无知的他。若是他现在依旧一无所知,或许就能连害怕都不懂的死在某个地方了。
无知的死去该是多麽幸福的事。然而在他接触到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时,就注定了他将会学习到喜怒哀乐爱憎惊怕。
此时传来了怪物们的嘶吼打断了白子的回忆。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对五官敏锐的白子来说却宛如在附近。
就像是人的语言中有不同的情绪,怪物们的吼叫也有着情绪的差别。他们发现了洞穴中的气味,那是食物的味道,所以发出了呼唤夥伴的叫声。
白子听见了许许多多的脚步声杂沓的交叠在一块,想到怪物们的脚程,白子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没事的,白子……刚刚有听见奇怪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哪里?」他自语着逼自己冷静下来。若是他被其他人看出了慌乱,那会造成恐慌的。所以他更加仔细的去听,希望找到一闪而过的违和。
白子仔细的寻找着,在很远的地方终於听见了逐渐逼近的那股声音。
那股声音渐渐的靠近,然後追上了怪物们杂乱的脚步。接着是风被斩裂的声音、是脑子被贯穿的黏糊声,最後是怪物们发现有人在攻击他们而愤怒的吼叫。
原本发现食物的好心情因为这个不速之客而消失的无影无踪,白子听到怪物们纷纷转过头去攻击对方。吼叫、攻击、风的声音、斩杀的声音开始变得复杂。出於某种没用的正义感,白子认为自己有必要去帮助对方。
比起实验室的军队,怪物才是最大的威胁。况且现在已经是半夜,他们不可能再度移动寻找新的歇息处。怪物也好、实验人员也好,他都要去确认才会比较安心。
「我出去看看。」白子做出了决定,他看了一眼不赞同的黑莓安抚的说:「如果情况不对的话我会将他们引开。」
「哈!?别开玩笑了,如果你怎麽了──」谁来带领我们?
黑莓没有说出後半句,因为她知道这是自私的回答。
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白子身上,却没有过问白子的意愿。就跟朗风一样,但是比朗风更过分的,是他们将朗风的影子放在了白子身上。就连黑莓也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将对方当成另一个朗风。朗风照顾过很多孩子,但只有白子是从头到尾都是由朗风教育的,在某种意义上他都是最接近朗风的人,这让黑莓怎麽能不对白子起私心呢?
黑莓在这节骨眼上起了不必要的愧疚,她想叫住对方,但白发的青年只是再一次要对方放心便离开了洞穴,留下了高度警戒的众人与欲言又止的黑莓。
白子压着身子小心的探了出去。外头刮起了一阵风,若是直起身子气味就会飘到怪物那里去,因此他得弓着身子小心的前进。
怪物们还未靠近洞穴。
白子大致的检查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脚印後便松了一口气。然而远处的嘶吼声还不绝於耳,这代表他还不能放下心来。
他还不清楚与怪物们缠斗的人是谁,有可能是实验室的人、也有可能是从实验室逃出来的人。但是不管是哪一个,白子都清楚若是对方输了,怪物很快就会发现洞穴中的他们,这是他必须要避免发生的事。
白子小心而快速的前进着,怪物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他握紧了手中的砍刀,从阴影处冲了出去──
「唔!」同个瞬间,一只怪物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白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挥刀将怪物披成两半,这才发现这只怪物的大脑早就被开了一道口子。
推开屍体後白子总算是看清了战况。地上堆着大量的屍体,但全部都是怪物、并没有人类混杂在里头。剩下的怪物不是想逃、就是往攻击他们的人奔去,却无一例外的被对方以压倒性的实力杀死。
一块碎肉因为惯性飞了过来砸在白子的脸上,他有些嫌恶的抹掉後也开始攻击那些发现他的怪物。
他可不能漏掉任何一只,若是让残党离开,他们很有可能会带更多怪物回来。虽然说白子认为黑莓等人肯定能够全身而退,但是他不能冒这个险。里面还有小孩、体力差的人、以及战斗方面较弱的人,若是遇到怪物攻击,他们很有可能被抛下、或是死去。
一只怪物的头被砍了下来,绿色的血溅了他一身。白子随意的抹开,以免自己抓不牢刀子。接着他很快的锁定了另一只,并冲上前将刀子刺进对方的脖子。那只怪物大声的尖叫着,他丑陋的嘴张得大大的想要撕咬血肉,白子厌恶的将脸向後仰,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然而这只怪物的生命力似乎较为强悍,他反抓住了白子的手好似要将之推开。
明明脖子都快被砍断了却还与自己对抗,白子不免感到一阵惊慌。他与眼前的怪物呈现拉锯战,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太过於专注其中一只怪物的话,其他的怪物随时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所以不管是朗风还是队伍中的老一辈在告诫年轻人时,都会特别交代与怪物的厮杀越快分出胜负越好。最好是一刀毙命,因为这样很快就能将注意力放在下一只,活命的机会也越大。
而现在的白子似乎陷入了苦战。他冒着汗,表情中混杂了吃力与一丝惊慌。身边的景物不停的变换,他没办法移开目光,只能猜测有其他怪物朝後跑去。
「完了!」他忍不住想,对眼前的战斗越发越不耐烦。白子改变了方法,立刻抽出了插在对方脖子里的刀,趁着怪物还未反应过来时反覆捅入,终於在一次施力中解决掉眼前的敌人。
接着他立刻转身,但有两三只怪物早已逃到难以追上的距离。『糟了!』白子还正想着该怎麽办时,一道身影从背後钻出,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那些漏网之鱼,并伸出了利刃解决了他们。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令白子在敬佩之虞也一并提防起对方。因为他看得很清楚,对方身上穿的衣服是属於实验室的战斗服。如果不是偷了衣服来穿,就代表他是属於实验室的人。
那个人熟练的抽回了刀子。沾着绿色血液的利刃转眼就消失不见,白子猜想他是收进了手臂上的暗袋。对方转过身,原本警戒着的白子在见到他的脸时不由得一愣。
今天是无云的夜,月光温柔的照耀在对方的身上。白子看清了他不只有着漂亮的红发,还有一双美丽的红色眼睛。那双眼就像是浸在水中,看上去多情而感性。
月亮从没像今天这样出现的恰到好处,白子竟有种对方全身都在发光的错觉。
久远的记忆被这抹腥红撬开,白子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艳丽的色彩兴奋的几乎窒息。虽然当时压着他抽血的研究人员很快的就打了他一巴掌要他别乱看,但依旧无法令他忘记那分悸动。
当白子因为想起过去的记忆而呆住时,红发青年却朝他直冲过来。那速度之快,几乎是瞬间就到了白子的跟前。
白子心想糟糕,他居然忘记对方是能在一眨眼就追上怪物的危险人物。
明明想要防御,身体却跟不上大脑的指令。白子连眼睛都来不及闭就被对方扑倒在地。
红发青年大声的笑着,与他在充满屍体的地上滚了好几圈。白子被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抗拒着想推开对方。
两人跌跌撞撞互相拉扯的爬了起来。但青年并没有放开他,而是拉起白子的手强迫对方与自己转圈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年陷入某种狂喜,他自顾自的胡言乱语:「好开心啊好开心啊!哈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会在见到你的,公主。来跳舞吧!来跳舞吧?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白子想叫对方停下来,但是青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无法沟通。
不耐烦与晕头转向的感觉刺激着他。在喊了好几声却依旧没效果後,白子终於忍不住发火了。
「别闹了!」他用力的甩开对方的手,青年被他的举动吓到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呆呆的望着白子,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
白子调整了下呼吸,意识到与对方太靠近後急忙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对方似乎想跟上去,但是被白子吓阻:「别动!」
白子重新举起武器。看着一脸无辜的红发青年,他问了第一个问题:「……首先,你是谁?为甚麽要叫我公主?」
「你忘记我了。」面对白子的提问,青年先是惊讶而後是难过。他像孩子一样扁着嘴,有些不满的说:「我是虹啊,公主。明明我一直都没忘记你的……难道是在离开实验室的这段时间被洗脑了?」
自称虹的男子眼神渐渐变得危险,他的声音逐渐降低,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白子感觉到了危险,不由得更加警戒。
另一方面,他也开始想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虹。对方的名字很熟悉、那鲜艳的红发与瞳色也很熟悉,那种自说自话的感觉似乎曾经见过。白子向下挖掘着记忆,想起了过去的某位少年。
那名少年与对方的名字一模一样,甚是连发色与瞳色也如出一辙,并且同样都说着让人不懂的话。
但那个孩子应该被朗风杀死了才对。朗风当时打中了他的脖子,所以对方应该已经死掉了才对。
『真的吗?』一抹疑问浮现在白子的心底。当时他被朗风拉着离开,并没有看清对方的生死。朗风的确击中了那位男孩的脖子,但是他真的死了吗?
「你、你是……虹。」白子不确定的说,对於他还活着感到吃惊:「你是当时的男孩……但是,你应该已经死了……」
发现对方还记得自己,虹一扫方才的阴霾兴奋的看向白子。由於先前稍微有过经验,因此对於虹那宛如翻书的情绪白子也没那麽错愕了。
「好开心啊,公主还记得我。」虹嘿嘿的笑着,腼腆的模样令人无法将他与刚才斩杀怪物的凶狠模样连想在一块。白子不敢掉以轻心,依旧举着刀子提防对方。
「我真的还活着啦!」但虹似乎将白子的警戒误以为是担心自己,连忙转过去背对着对方,并露出了毫无防备的脖子。不知道是有意无意,那正好对准了白子手上的刀。
白子感觉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也许都有?他看着虹後颈上明显的刀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只要在这个时候用力的砍下去,虹或许就会死,这样就能除掉一个潜在的威胁。白子这样想,却迟迟没有下手。
他瞪着虹的後颈。上头早已复原的看不见任何伤口,但白子还是能感觉到那里的皮肤比其他地方都薄,下面有血色的小河正缓慢流淌着。虹美丽的红色头发同样在诱惑着他,白子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心情是多麽的悸动。那就像是初恋一样,他怎麽可能下得了手呢?
『况且谁知道这是不是陷阱?』白子说服自己:『如果说我砍下去虹没有被我杀死,那麽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了。』
而虹还在喋喋不休:「那个时候脖子是伤到了没错。但是啊,前一天我才刚去做一次改造,正好在後颈内放了一块钢板喔?很幸运吧!」
「……是啊,非常幸运。」白子一面因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而松了一口气,一面小心翼翼的回话:「那麽,公主是什麽意思?」
「公主就是公主啊。」虹咯咯地笑:「就跟绘本里面一样。」
「绘本?」
「嗯嗯嗯。」虹胡乱的点头,「白色头发,长得很漂亮。虽然头发短了一点,但是你就是公主……啊,但是跟神应该是不冲突的吧?还是你比较喜欢这个?」
白子被虹杂乱无章的话搞得心烦意乱,但是一想到或许能知道什麽情报又只能耐着性子与之对话:「神又是什麽?」
「就是你啊,你就是神啊。」
「我?」
「嗯。公主是我的神喔。」虹再度偷笑,白子却皱起眉。
「不要叫我公主,那不是我的名字。」
然後在虹想说什麽时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也不是你的神。」
「可是你就是啊……」虹委屈的说,不过白子并不吃他那一套。
随着他们面对的时间越久,白子就想起越多的事。他记起对方的四肢都是机械,所以刚刚的小刀应该是他手臂变化而成的。那异於常人的速度应该也是脚上加装了什麽推进器吧。
这家伙究竟还有哪里是属於人类的呢?实验室到底给了他什麽好处,让他愿意被这样改造?
白子这样想着,因为不了解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厌恶。他不清楚这份感情究竟是对实验室还是对虹,实验室这样做很过分,但是虹居然也任由他们摆弄。
他想起自己曾经也是待在实验室里头。若是朗风没带走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光这麽想,白子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他也想起第一个这麽叫自己的人便是眼前的虹。
『难不成我跟这家伙是认识的?』他想,从对方的言行举止来看都像是与自己熟识很久的模样。可是他却对虹一点记忆也没有,在白子的脑海中,能忆起的部分就只到白色房间,在更早的却是一片空白。
白子有些犹豫,但是想到自己就算少了那些记忆也好好的活到了现在,又觉得不知道也无所谓。
他转而问起了实验室的事:「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呢?就我所知,实验室应该不会只派你出来追捕我们吧。」
「追捕?」虹一脸疑惑,「我不知道,他们只叫我出来清理这个……」
他踢了踢地上的屍体,但没有控制好力道。脆弱的脑袋裂开,从中流出了绿色的血液。
「所以只有你一个人。」在确定除了虹以外就没有其他实验室的人员後,白子思考着要不要将对方杀掉以防万一。但是虹的身手了得,加上某种奇怪的情感作祟,他并不想这麽做。
朗风的教导在耳边响起,而他临死前的的表情却令白子犹豫:杀掉虹真的是正确的吗?
当时没有得到抒发的心情一拥而上,白子回忆起当下的感觉,冷汗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虹见他一个人陷入沉思,想要呼唤他却又不知道该叫他什麽。苦恼的左摇右摆後,虹小心翼翼的问:「……白子?」
白子叹了一口气,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而脱口而出:「我该拿你怎麽办呢?」
「你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看着白子为自己烦恼的模样,虹急忙喊道。他不知所措的抬手想安抚对方,却又不希望沾满污血的手弄脏自己最心爱的公主、他的神明大人。
「公主说的我都会做的……所以、所以……」
白子看向慌张的虹,思考起对方的可信度。然後就像是确认般的重复对方的话:「我说什麽你都会做?」
虹立刻重重的点着头。
「那麽,」白子决定道:「就当作没见到我,回去吧。」
他吐着气说完,便收起武器转身离去。
「等、等一下……」虹没想到对方会乾脆的离开而有些错愕,他想跟上去却被白子喝止。
「你别跟过来!」面对欲言又止的虹,白子威胁般的说:「你不是说我说的话你都会做吗?现在,我希望你回去。若是实验室的人有问了什麽,你不要说今天有见到我。」
如果这家伙真的像他说的一样听从我,那麽只要这麽命令就可以了吧。白子这麽想:毕竟自己也打不过他,在这种情况下寻找折衷办法才是正确的事。如果他能乖乖离去并守口如瓶,这样既不会暴露他们的所在位置,也不用担心虹会说出危及到他们的事。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虹有些失落,「我不能跟公主一起走吗?」
『不行。』白子在心中拒绝,『这家伙身上不知道有没有什麽追踪装置。如果跟着我们的话,有可能会将实验室的人吸引过来。』
他还是不相信虹。就算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模样是顺从的,对方依旧是隶属於实验室的人,这和他们完全是敌对阵营。白子认为,如果虹真的告诉实验室今天今天发生的事,他们也不一定追得上已经移动的自己。所以不管怎麽说,他都必须将对方赶回去。
「你必须回去。」白子试着说服他:「如果你跟我走的话,我会有危险的。」
「我可以保护你!」
「不是那个问题!」白子感到头疼,「总之你先回去!听到了没有,你回去。如果有人问你问题,你什麽也别说。这样的话就算是帮了我的忙,好吗?」
虹原本还想说些什麽,最後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白子在心底松了口气,但依旧防备着对方。
「我要走了,」白子再次声明,「你不可以跟过来。知道了吗?你如果跟过来……」
他想了一下,「我就不理你了。」
「我、我会乖乖听话的!」这句话对虹有着莫大的杀伤力,他急忙点头。
接着红发青年的脚部机械发出了运作的声音,很快的就离开了白子的视野中。见到对方离去,白子也跟着往反方向走。但是他总觉得不太安心,每走几步就回头检查一遍,最後直接跑了起来。
他很快就回到了洞穴里。黑莓紧张的看着对方,询问外头发生了什麽事。
「离我们不远处有怪物。」白子说,想了想决定不说出虹的事。一方面是为了不引起恐慌,另一方面却是个人原因。但究竟是怎样的情愫,他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当我赶到时,怪物已经被消灭了,大概是实验室的军队。我没看到任何人,估计是消灭完怪物後就回去了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黑莓沉吟着,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但有没有可能,他们并没有回去而是持续的在寻找我们呢?」
「……可能性很小。」白子继续编织着谎言,现在的他只想快点结束这话题,然後去休息。
「我没有发现任何脚印,在回程的路上也没有遇见任何可疑人影。况且比起白天,夜晚所需要的消耗品会更多,我不觉得实验室会在遇上怪物後不回去补充物资,而是多给自己找麻烦的寻找我们。」
「考虑到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我认为现在快点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最後白子下了结论。看似强硬的结语却没有人出声反驳,或许是都同意他所说的最後那句话:快点休息才是最要紧的。
守夜的人安抚了黑莓:「如果白子没看到什麽,就代表说现在还不用担心。毕竟大家真的都很累了,适当的休息也是很重要的。况且真的发生什麽事的话,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的啊。」
黑莓不太能接受的看了一眼早已躺下去睡觉的白子。虽然心里还有诸多顾虑,但是也只能同意了。她只好嗯了一声,仅仅表示了解。
白子闭着眼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知道黑莓一定在怀疑,但是若现在重新寻找休息处的话只会更加疲惫,或许还要花更多精力去安抚众人。想到这些,白子觉得糊弄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虹回去时有没有说什麽,反正明天一早他们都会离开这里,实验室并不能找到他们的踪迹。白子这麽想着,对方的身影竟唐突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美丽的红发在月光下飘荡,撩拨着他的心,令人心烦意乱。白子不满的挥开脑海中的幻影,努力的催眠自己:明天还要赶路,所以该睡了。
然後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众人起伏不断的鼾声与火堆的霹啪声的合奏下,白子终於也跌入幽暗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