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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矢划破天际,如流星般坠落。
众人纷纷别开视线的此刻,踩着茶铺屋脊黑瓦,带着半幅面具的十二夜目送箭矢的方向。风扬起了她的短发与绑缚在脑後的面具红绳,一道意外之风并不影响最终结局,她的箭从不落空。不分寒暑、坚持不懈的练习,让她未曾有过失败的纪录。
这次同样,一击必中。
尖锐矢镞闪动着金属光芒,没入猎物後背,笔直贯穿躯干,将对方牢牢钉死在万屋中央那株受到无数审神者及刀剑男士赞叹的樱花树上。
力道之大,撼动枝头盛放的樱花纷纷飘落,落英缤纷,原本绝美的樱吹雪景色,对比由生命绽出的艳美血花下,相形失色。
人类的身体…原来蕴含着那麽多流动的血液吗?
染红上身的布料,顺着地心引力一点一滴的坠落,迅速被土壤吸收,粉嫩的樱花花瓣似乎也染上不详血腥。十二夜瞳孔一缩,藏起前一秒的失态,冷峻脸庞上找不到丝毫动容,就好像她狙击的不是多年好友,不是昔日同僚,连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不是,单纯只是个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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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眉紧锁、抿着唇,长谷部国重不满的瞪着山姥切长义发来的传信,内容是他已提前结束时之政府的汇报工作,将直接接应并护送主君回本丸,本丸这边无需额外派员前往接送。
这是,山姥切长义的越权。
薄薄的纸卷在手指中反覆折腾,彷佛这样就能压抑怒气,一道又一道的摺痕彰显出长谷部国重内心并不平静。原本该是身为近侍的自己前去迎接主君,却莫名被山姥切长义插手拦截,着实让人感到气闷。
即便如此,长谷部国重有着属於自己的骄傲。
纵使无法亲迎,本丸的欢迎会不可轻忽,需要妥切安排。状似平静的吩咐本丸内掌管财务的博多藤四郎进行拨款,与厨房担当烛台切光忠商议宴席菜单,暂停日常的内番、出阵及远征,并且通知所有刀剑男士准备迎接审神者回归。
然而,刀剑男士们的反应,却远远勾不上欣喜两字。
粟田口敌意,冲田组冷哼,古备前疏离、太刀兄弟点头表示知道,左文字一如往常漠然,三条家、来派则由三日月宗近出面斡旋,虽然挂着微笑,笑意却未及眼底。刀剑男士们答应出席,但明显情绪不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六人的出阵部队只回来五人,全是重伤。
粟田口派,那名总是笑得温和的大家长,一期一振,碎刀。
他记得药研藤四郎得知噩耗时的茫然,记得药研藤四郎紧握一期一振残破的刀柄,尽管失去兄长,他依旧挺直背脊,履行本丸医师的职责,安排伤员到手入室疗伤。资源如流水般送入手入室,再加上手传之札的加速功效。不多时,重伤的刀剑男士们便回复到最佳状态。药研藤四郎目送痊癒的夥伴离开,关上手入室的门,将欲言又止的长谷部国重拒於门外,独自哀吊逝去的兄长。
身为刀剑,折戟沙场也是无可厚非。
理智上明白,也能劝说自己咽下苦涩哀痛,但是情感上却不是那麽容易接受。不断在脑海里质问着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明明是简单的地图调查任务会导致全队重伤,为什麽在地图会遇到检非违使,为什麽明明是随队出征,审神者却没有随队回到本丸。当时究竟发生什麽事情,迄今仍是个未解之谜,出阵的刀剑男士们手入後三缄其口,对当时的细节保持沉默。那是发生在冬季最後一场雪的事情,如今已是大地回暖生机盎然的春日,本丸内气氛仍旧凝结沉重宛若寒冬。
长谷部国重非常烦恼。
如果审神者、如果主君在的话,长谷部国重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如果主君回到本丸、如果主君留下指令…,事实却是,时之政府执律官领着自己的刀剑男士击退时间溯行军之後,将队伍剩余五人强制送回本丸,唯独带走了审神者,从此失去消息。
长谷部国重几次代表本丸上书请求与审神者取得联系,时之政府回应千遍一律的静候通知。他感觉自己被审神者抛弃了,这或许也是其他刀剑男士的感受。
「长谷部,对审神者还是不要抱持太多期待比较好。」手起刀落,烛台切光忠俐落地将白萝卜切成块状,放到汤锅内。身为本丸创建早期来报到的刀剑男士,开导後辈也是应有之份。「我们和人类不一样,就算折损,也可以再度被锻造出来。」
「不明白。」视主为命的长谷部国重眉头锁得更紧。
烛台切光忠笑了笑,收回视线,专注於眼前料理的调味。同为织田组,他很理解认真过度的长谷部国重内心的纠结。看在昔日情分上,他愿意多说几句提点,「不会有事的,大家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想清楚日後与审神者相处的态度。」
「主君,审神者就是我等的主君。」原本想来寻求协助,长谷部国重反而更迷惑了。
「嘛,也不能说这句话是错的。」烛台切光忠显得苦恼,「只是…。」
「光坊,我要吃甜点!甜点、甜点、甜点!」伴随波浪般转折音出现的白色人型是鹤丸国永,一个飞扑便摊在烛台切光忠的背上不打算起来了,「跟脑袋一条筋的家伙有什麽好说。」灿金色的眼眸扫过长谷部国重,眼神轻蔑。
同样隶属织田组,鹤丸国永与长谷部国重却相当不对盘,鹤丸国永不喜拘束、无视规矩,长谷部则把规则牢刻在骨,当夹心饼乾不是一两天的烛台切光忠苦恼得直摇头。
「打扰了,告辞。」看出自己不受欢迎,长谷部国重选择退出厨房重地。
隐约还能听见鹤丸国永愉快表示要帮忙,要准备山葵与辣椒口味的鹤丸特制寿司来迎接审神者的回归。很好,这很鹤丸。本丸所有刀剑中,唯独鹤丸国永一如既往地保持热爱恶作剧的习性,而且变本加厉更上层楼了。长谷部国重默默决定宴席上所有寿司通通留给山姥切长义。
领着审神者穿过鸟居的分界,山姥切长义向新任审神者介绍本丸环境,不着痕迹地照顾穿着红莓色和服的女子。她踩着木屐,身姿看似摇曳绰约,实则走路不稳,她头上戴着帷帽,灰纱垂络长至膝盖,掩去容貌身形,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行走在日後住居。
山姥切长义却不会忘记,方才在时之政府,眼前女子胡搅蛮缠、刁钻任性的模样。
过往几个月没有审神者的空窗期,本丸完成的任务量严重不足,於是时之政府有意将本丸评监降级,然而新任审神者女子却认为应该维持原本的评等,两者意见分歧。
由於降等直接影响时之政府分配给本丸的资源数、土地面积、任务收益等等,身为刀剑男士,他肯定是站在审神者这方。经过不那麽和平理性的唇枪舌战後,讨论近三个小时的双方最终各退一步,本丸不降等,但是年底述职时,本丸综合评价必须维持优异,否则次年会直接降两等级。
虽然感谢新任审神者态度积极主动争取福利,但是手段方面…未免太粗暴。
怎麽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麽豪爽直白杠上时之政府的审神者,委婉这个词貌似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看着将刁难审神者当日常活动的行政司吃鳖,山姥切长义不免莞尔。
短时间的相处让他拿不准新任审神者的个性,是温婉、凶悍、恬静、聪慧、果敢…亦或是有更切合的形容词,恐怕只能静候时间揭晓答案。
作为神明,山姥切长义的时间无止无尽。
极化山姥切国广在廊下石阶前方主动拦住两人,握着刀的左手横挡在路中央,眼神警惕。「这是谁?」他问。
「本丸的审神者、吾等的主君大人。」山姥切长义挑眉。
对眼前的仿作刮目相看,他曾暗自猜想第一位发现审神者并非原主的刀剑男士会是谁,山姥切国广从未登上他的预想名单中。还以为能保密到最後,至少方才向主君问安的一干刀剑男士们并没有发觉审神者已然换人。
然而气势不能输,区区仿作竟敢质疑正品!
山姥切长义不客气地训斥,「真是太过失礼了,还不让开!」
回答他的是山姥切国广拇指顶刀柄、拔刀出鞘的举动,锐利刀尖直指女子,脚尖点地,迅速冲了过来,本体刀夹杂着强大风切向两人砍来。「她的气息不对,山姥切长义,你胆敢叛主!」
山姥切长义侧滑步向前举起刀鞘隔挡,他将审神者护在身後,气急败坏骂道,「愚蠢的家伙,快退下!」
他无意对自己人刀剑相向,更悲惨的是极化前与极化後的山姥切国广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尽管等级低於对方,极化前还能勉力一战,极化後……不想承认却又必须承认的事实,那就是一路被压着打,俗称虐菜。
他,山姥切长义就是那盘该死的嫩菜。
若是让仿作伤到审神者,不仅堕了本歌的威名,更违反时之政府的指令。山姥切长义被逼着拔刀还击,金属碰撞的敲击声不断,为了身後的审神者,他毫不退让,即使左支右拙、勉强应付也不肯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