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Für dich eine Nachricht hinterlassen, ich erwähnte nie. — 第一部 第一章

I.

典型的维尔茨堡秋日午後,凉风徐徐,反射阳光的凯贝尔教堂彩绘玻璃窗与沙沙作响的枫树林与远方的层峦叠嶂构成一幅风景画。

在海森堡家的庭院,与远方的宁静山景为之对比的,是两个金发男孩争吵的乱象。

维尔纳与哥哥埃尔温又因为一个木制飞机模型吵得不可开交。兄弟俩有着相似的金发碧眼与好斗个性,争吵已成了家常便饭。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探出头,只见两个男孩正在地上扭打,比弟弟高至少一个头的埃尔温正居上风。

母亲皱眉,出於对幼子的偏袒,她总是只惩罚埃尔温。「埃尔温,你可别太欺负你弟弟了,等到爸爸与我不在了,你们就只剩彼此可以依靠了!来,去後院拔草,总比拔弟弟头发强!」埃尔温一边低声嘟囔着粗话一边向庭院的草堆走去。

到了就寝时间,看着上铺熟睡的维尔纳,埃尔温决定来个恶作剧,给弟弟苦头吃吃。体格较高壮的埃尔温三两下就把弟弟连着厚棉被以童军绳綑起,再从窗户向後山的树林扔去。

身为15岁的单纯男孩,在埃尔温想像里维尔纳只会安稳的「降落」在後山的森林中,况且他还有铺厚棉被缓冲呢!「维尔纳八成只会受点皮肉伤、身上沾满碎落叶,然後第二天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妈妈告状吧!」埃尔温一边心想一边吃吃窃笑,翻个身又香甜地睡着了。

在第二天曙光来临前,埃尔温在猛烈的摇晃与数声巨响中醒来。埃尔温睡眼惺忪的眼神,正对着父母焦虑的双眼。士兵们告诉他们战火已蔓延到了维尔茨堡,居民必须尽速撤退。不远处传来隆隆炮声,还没完全理解情况的埃尔温也吓得发抖。他不晓得,就在他给维尔纳恶作剧时,原本平静的维尔茨堡已陷入突发战火之中。他猛地从窗户下望,除了冷白的月光映着树林甚麽也没看见。埃尔温慌了:他不确定维尔纳是否醒了或无法自被窝中挣脱出来抑或是挣脱出来後被士兵捉住?父亲问埃尔温是否知道维尔纳去了哪里,埃尔温竟倏地哭泣起来。「哭甚麽?到时你也要上前线打仗,跟姑娘家一样哭哭啼啼的像话吗?」父亲严厉的吼道。「奥古斯都,别太严厉了,找不到弟弟埃尔温也很着急呀,就别太责备他吧。」母亲出面缓颊,知道自己铸下大错的埃尔温仍无声啜泣。

由於父亲曾为中阶军官,海家人得以优先乘车撤退到未被战火波及的城市。在家人赶着蒐集家当时,几位军人也在後山寻找维尔纳的踪影,但一无所获。军官说,最坏的可能也许是维尔纳被入侵的俄国军队掳走了。想到俄军历年来烧杀掳掠的暴行,母亲不禁担心的晕了过去。父亲即使竭力保持镇定,搂着正啜泣着的埃尔温的手臂仍颤抖着。就算在家一天到晚争吵甚至经常互殴,埃尔温仍无法否认维尔纳是个善良的男孩与他深爱的家人之一。他暗自向主祷告:倘若下一秒维尔纳奇蹟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绝对会好好向他道歉并把所有的飞机模型都送给他。然而直到破晓还是没人发现海家二儿子的踪影,一家人只好悬着心上车离开战火肆虐的小镇。

维尔纳在冰冷与摇晃中醒来。他疲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并非在家中温暖的床上,而在一片湿冷的黑暗中。他试着移动身体,却发现动弹不得,原来他的身子正被紧紧綑在棉被上!他怒吼:「埃尔温!你又干了甚麽好事!」他想绝对只有他那不可理喻的哥哥才会做出这种恶作剧。.但是回应他的却是一连串俄语咒骂与数声枪响。维尔纳即使听不懂俄语,也被枪响吓的差点没了魂。他尽力保持安静,但恐惧与寒冷令他牙齿直发颤。几次深呼吸後,维尔纳觉得自己已足够冷静道能审视自己所在情况:他注意到自己在一台运输薪柴的破旧货车上,,而驾驶座上的应该是个暴躁的俄国士兵。破卡车在林道上颠颠簸簸,这正好给维尔纳挣脱身上绳索的机会。但在如金蝉脱壳般钻出厚棉被後,夜里湿冷的空气直让他鼻水直流。至少他自由了:维尔纳抓住机会跳下卡车,因为惯性在地上打滚了几圈。漆黑的森林里只有阴沉的月光,似乎身旁每棵树长的都一样。更糟的是,维尔纳身上只专着单薄的睡衣,根本无法抵挡阵阵北风。因为冷空气,他的老毛病鼻炎又发作了,因此被迫以口呼吸,而这使得维尔纳极度口乾舌燥。忍受身体各式不舒服走着,维尔纳终於在东方看到微微曙光。似乎忘记下车时跌伤的膝盖还在发疼,他没命地朝着逐渐明亮的光线奔跑,最终看见一座典雅的白色庭园。对维尔纳来说,这栋建筑就好比童话中的糖果屋一样,即使里头住着吃人的巫婆,他也甘愿进去喝杯热茶烤个火。身为田径好手,没几分钟他就来到庄园敞开的大门前。他惊讶於这栋欧式别墅的典雅中带着华美,好似里头住的不是巫婆,而是天使。在别墅四周是修剪整齐的玫瑰花丛,好似为自然女神铺了玫瑰花床。而花丛中央是大理石砌成的喷水台。久旱逢甘霖的维尔纳立刻以手掬水并快速喝下。在喝到第三口时,他才注意到有个人影站在他身旁。他抬头,见到一位高大、头发梳理整齐、穿着合身西装,并笑容可掬的绅士。他弯下腰瞧了瞧维尔纳,说道:「你看起来好像很渴。但是放慢速度喝吧,我的孩子,要不然你会呛到的。」维尔纳抬头仔细端详绅士的脸:似被拉长的鹅蛋脸上有浓眉大眼,挺拔的鼻子下是稍厚的唇。他的眼神和蔼而坚定,又带着一丝天真,不似父亲严厉的眼神。维尔纳可以看见温煦的日光在他棕色眼中的反射,令他忘记了昨夜经历的寒冷。眼前这位正值壮年的男人似乎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跟维尔纳见过的所有成年男子完全不一样。

维尔纳薄唇轻颤,他实在有满腹的问题呼之欲出:关於森林中的庄园、关於眼前这位绅士、以及为何他会来到这里⋯⋯。

然而他来得及开口前,绅士即带着友善而羞怯的笑容道:「我想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在这里谈话实在是有点冷,不是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在室内喝杯热茶慢慢聊。」

洋房内里装饰着北欧风格的系统家俱,有整齐划一的亮色调。壁炉缓慢燃烧着的火光照映在光洁的银器上。房间内温暖乾燥的空气散发香水百合的味道。一个头发挽起的女侍端来温热但不烫口的香草茶。轻啜几口後,绅士以带有北欧腔调的德语说道:“「也许你太惊讶了,以至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是吗?」「但我想你现在最想和我谈谈你的家人的去向,还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无论你想了解什麽,我很乐意把我知道的都分享给你。」

维尔纳忘了一切疲惫与恐惧,眼前绅士亲切温煦的气质完全不像印象中任何一位男性长辈,他柔和的语调,敦厚的面孔、淡淡的古龙水与菸草香,彷佛有关他的一切都带着魔法般,既让人崇拜又新奇。

有一瞬间他把不知在何处的父母(与讨厌鬼埃尔温!维尔纳想到哥哥的恶作剧还撇头啐了一口)抛到脑後,他只想更了解眼前这位多闻的、亲切的又不像严肃的父亲的男人。

他想与先生聊点关於森林的植物、银烛台上燃着蜡烛的芳香、但不久後又蹙紧眉头,询问起家人的安危。

「放心吧,孩子。老海森堡一家安全的坐上往慕尼黑的火车了。我有线人与他们联系,他们一安顿下来就会拍电报给我们的。」

对家人的担心尚未出口就被回答,维尔纳即使有些疑惑却只将先生的未卜先知视为一种福尔摩斯式的高级推理法。他可崇拜道尔爵士笔下的神探呢!

「瞧,我这该死的记性!我倒忘了先向你自我介绍呢,就自顾自地讲这麽多!,我是尼尔斯.大卫.亨德里克.玻尔,在这庄园的人们都称我玻尔先生。而亲爱的维尔纳.卡尔.海森堡,你是否好奇我为何知道你的名字和你家人的动向呢?」

眼前陌生的绅士竟说出他的全名(甚至除了家人无人知晓的中间名)维尔纳不禁惊讶地自座位站起,却因膝盖发疼又跌坐了下去。

「别慌张,我的好孩子,你受伤了呢。晚点我请玛格丽特来照料你的腿伤。」玻尔先生拿起一张写着华丽字体的信纸,上面赫然写着维尔纳与他父亲的全名。「说来你恐怕不相信,这封信是飞鸽传来的呢。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战争随时都会在各地爆发,像你这样有天赋的孩子如果发生不幸那就太遗憾了。所以在欧陆地区调查带有天赋者的搜查官一在战区发现像你一样有能力的孩子,就会将他们传送到这里—远离战火平静的北欧庄园。不远处还有波恩先生的庄园,但我想他太严肃寡言了,你或许不会喜欢那里的气氛——」

「抱歉,先生,那麽我的天赋究竟是什麽呢?」维尔纳疑惑的问道。

「在天赋觉醒之前没有人晓得的。我们这里一部分孩子的天赋已经觉醒了:保罗能够控制水流、列夫可以矗立起石墙、乔治则是能把他的涂鸦化作实体。等你身体恢复一点,我们会带你去认识庄园里的孩子们的。」

维尔纳的眼神被期待与新奇填满。他等不及自己的脚伤赶快恢复,见到那些和他一样被赐与天赋的新朋友们了呢。

伴随两声敲门,名为玛格丽特的女仆走向维尔纳。她替男孩换上新浆挺的白衬衫与吊带裤,轻巧地抚上其腿上的瘀伤,彷佛有魔法似的,瘀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维尔纳觉得自己的脚再也不疼了。他向女仆道谢,她回以亲切的微笑。女仆与玻尔先生以丹麦语低声交谈几句後就离开了。

「先生,我感觉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可以去见见我的新朋友吗?」

在维尔茨堡,维尔纳与埃尔温也有一群年纪相仿的玩伴,维尔纳虽然也担心故乡的同伴们,但他想大家应该都能即时疏散到尚未开战的内陆地区吧。父亲也曾说过,在这动荡的年代,要更加珍惜眼前的事物,虽然此时的维尔纳以为战火仅止於报纸上的报导罢了。

「去吧,我的孩子。他们都在内厅里。」

维尔纳首先看到书桌旁一个穿着白色蕾丝衬衫配上墨绿格纹吊带褶裙的黑鬈发少女,正专心地伏案做数学题目。不远处有个瘦高的黑发男孩,蜷曲着身子逗弄着笼里的小仓鼠,一发现进门的维尔纳立马紧张的停下动作。在沙发上有个高大的卷发男孩正高谈阔论,一旁斜躺着的金发带眼镜男孩懒洋洋地附和他。他们用的语言似乎是俄语,令维尔纳想起俄国军人的凶恶,不禁一颤。不巧,维尔纳受惊吓的画面吸引了趴在地上作画的红发男孩,他边哈哈大笑边将其速写成一副滑稽画。

「道,别再讲俄语啦!你吓到我们的德国新朋友了!」红发男孩笑道。「早上玛格丽特小姐就说今天会有一个巴伐利亚来的新朋友,原来就是这个小个子。」身材瘦长的俄国男孩说起德文竟没什麽口音。「瞧,迪姆斯,这德国小伙子甚至比保罗矮一个头呢。」一听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保罗猛地直起身子。他嗫嚅着薄唇半天,最後只说出一句带有法语口音的「你好。」

「你们好,我是来自维尔茨堡的维尔纳.海森堡,很高兴认识你们。」出於礼貌维尔纳首先自我介绍,并一一与其他孩子握手。唯一的女孩也自写字台站起,提起裙摆简单的行礼「我是沃尔菲,来自维也纳。这里除了你我,大家的母语都不是德语,不过他们学得挺快的。瞧,保罗是英国人,沙发旁那三个捣蛋鬼来自莫斯科。」「我的老家在基辅!跟道不一样。」金发男孩高声反驳。「有甚麽差别?反正整个俄国因内战一片混乱,你们三个一样回不了家,可怜哪。」沃尔菲冷冷地说。想起远在数百里外的家与家人,被称作迪姆斯的金发男孩眼眶溢满泪水,泫然欲泣。

此时,在内厅另一隅正静静缝补衣服的棕发女仆放下手中针线,大吼道:「沃尔菲,别太刻薄了!谁不想要自己家乡恢复和平?难道战火就不会波及你家人所在的城市吗?请把你的自私小姐脾气收起来,将心比心点!下次再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跟玛格莉特小姐告状,请她拿藤条抽你的手心!」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沃尔菲脸色发红低下头,不发一语。

随後,女仆抱起正无声哭泣的迪姆斯,抚着他深金色的发丝,以俄文轻柔地安慰他:「我的好迪姆斯,这种时候你更要勇敢,好吗?你的爸妈在安稳的大後方,上礼拜才拍电报告诉你一切安好,是不是?我在哈尔科夫的老家跟所有家人都在那场爆炸中全毁了,我在这世界上,除了庄园的人们全都无依无靠了呢。你看我有成天哭泣吗?我的好孩子,答应我,要跟娜塔莎姐姐一样勇敢好吗?」听得懂俄文的其他男孩虽不是第一次知晓这位只比自己大约十岁青少女的凄惨遭遇,却也因同情红了眼眶。娜塔莎轻抚着三个男孩的脸颊,一边轻声说着俄文安抚他们,一边领着他们上楼去了。

三个俄国男孩上楼,内厅只剩维尔纳、脸颊因羞愧微红而继续埋首於数学功课的沃尔菲,以及继续沉默着观察仓鼠的保罗。一阵令人作如针毡的寂静过後,维尔纳首先打破沉默:

「我好像没看过那个责备你的女仆,不过沃尔菲,你真的说错话了。报纸上都有报导关於俄国内战的消息,即使我们的故乡还没开战,也该同理那些被卷入战争的不幸人民。」

保罗保持沉默,但猛力点头。

沃尔菲道:「那个棕发的娜塔莎来自俄国南方,她最偏心那几个俄国孩子了。在那三个调皮鬼到来之前,曾经有个俄国女孩得斑疹伤寒死了,她替那女孩穿了一个月黑衣服呢。」

「卡佳病死的时候你不是也哭了一个礼拜吗?而且娜塔莎小姐已经把庄园内每个孩子都视为她的家人了吧。她不是也替你做了一件最时髦的连衣裙吗?早点向她道歉吧。」保罗罕有地开口,但奇怪的是,他的法国口音异常明显。

「......我知道了。晚餐时间我会向他们道歉。」

「保罗,有一点我一直很纳闷,你不是英国人吗?怎麽说话带有法语口音呢?」

「别说了,维尔纳!这次换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沃尔菲突然大吼,完全失去贵族小姐的风度。她拽着维尔纳的手臂到书房,才说:

「保罗的父亲是一位法文教师,」

「所以呢?我父亲是语言学教授,他也逼我跟我哥学希腊文...」

「你不知道他父亲有多麽严厉。从小强迫他们兄弟俩在家一定说法文,不小心说出一句英文,就会被打。用餐期间如果没有说法文,就没饭吃。玛格莉特小姐说,保罗一年前刚来时,饿的就像个活骷颅。因此当保罗不知道怎麽用法文表达时,他宁愿不讲。几乎就像个失语症的孩子。」

「这还不打紧,他父母只准兄弟俩在家学习,他父亲又天天以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他们兄弟。有一天保罗发现他哥菲立克斯服下烈酒与镇静剂,将自己溺死在浴缸里。彼时他父母出门工作去了,保罗在极度激动的情绪下觉醒了他的天赋:他转眼就把浴缸的水通通抽乾,以为这样就能让哥哥醒来。他不断摇晃哥哥已垂下的身体,混合着英语与法语绝望地哭喊着。邻居们通知到他父母来时,保罗已哭喊到失去声音,跌坐在哥哥僵直的屍体旁,眼神也失了魂。」

「噢......我很抱歉......」

「所以我才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你方才不也是如此?」

…...

维尔纳与沃尔菲也开始斗嘴,直到保罗找到他们并打断他,提醒该用晚饭了。

一见到保罗,维尔纳突如其来给他一个拥抱「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保罗.爱德利安.莫里斯.狄拉克。」保罗嗫嚅的说起自己的全名,只有在旁的沃尔菲发现他白皙的脸於瞬间转为绯红了。

沃尔菲在洗衣房找到正忙着洗衣服的娜塔莎,向她真诚地提了道歉并提议帮她洗另一半的衣服,不过被女仆给了一个拥抱後拒绝了。「小姐人家就别做这种粗活,你白嫩的手会皲裂破皮的。」她眨眨眼:「不过你可以帮我给新来的德国男孩绣个手帕,我想你会乐意的。」

粗手粗脚不擅女红的沃尔菲还是点点头,并去书房把所有有关刺绣的书搜刮了一轮。

晚餐时间,餐桌恢复平常的喧闹,俄国小孩也和大孩子们逐渐相处愉快。虽然对比溶入热闹气氛的维尔纳,保罗还是保持一贯的沉默,但浅浅的微笑已缓缓爬上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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